正式宣战
“原来是阿玖姑娘。”
离和宋琼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怎么宋邺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他没去御书房?
阿玖站起来,本能把手放到了腰前匕首处——宋琼给了她一把匕首防身,还有涂了麻药的袖里针——但听到宋邺的声音距离她太远,匕首恐怕难以起作用,便打消了刺他的想法。
她放下手,镇定自若地转身过去,勾唇浅笑。
“我总算是等到太子殿下您了。”
宋邺意外道:“等我?”
“是啊,我本想把兵符给你,可惜的是,兵符被公主挪了位置,现在只有她知道放在了哪儿……”阿玖向下瞥了一眼,地上的几滴血依旧鲜红。她瞳孔一缩,明白这些都不是解药!那解药到底在哪儿?可当下不是着急的时候,阿玖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继续说:“公主尚未痊愈,张医师又没了踪迹,能不能让她交出兵符,还看太子殿下怎么选了。”
宋邺思索片刻,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治好她?幼卿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可不懂医道。”
“你是不懂医道,但你可以从懂医道的人嘴里逼出解药,然后提前偷走啊。”
太子顿时收了笑意:“阿玖姑娘说的,我听不懂。”
阿玖见他还在装傻,便直言不讳,点破道:“你常戴的手串,是不是找不到了?”宋邺皱着眉头,把手往宽大的袖子里缩了缩,遮住空空如也的手腕。阿玖早已把他这一细微的动作纳入眼底,笑着说:“这是你潜入药园盗药时意外遗失的吧,若公主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你觉得他会向着你吗?”
“闭嘴!”最后一句话显然戳到了宋邺的痛处,他怒视阿玖吼道。就在阿玖认为可以以此作为要挟时,他突然意味不明地收了表情,讪笑:“我刚从御书房回来,幼卿可没拿出什么手串。”
没拿出手串?阿玖怔了怔。不可能啊,宋琼就是要通过手串一事引出宋邺的罪过,难道计划变了?还是……她遇到麻烦了。
阿玖拧眉:“宋琼怎么了?”
这次轮到宋邺卖关子。
“你问我?你日日陪在她身边,难道不知道她身为公主,却为了一己之私杀害异国使者,导致魏军压境,战火将起?放心,她很快就会被钉到耻辱柱上,受万人唾弃。”这段话宋邺说得毫无感情,就像在宣读普通罪犯的罪过,只有说到最后几个字才有些激昂兴奋。
阿玖听到司马升死了略微有点惊讶,但她知道宋邺这是在栽赃凤阳阁,於是横眉:“你说谎,司马升是你关起来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司马升是我关起来的?司马大人的遗体可是在凤阳阁地底下挖出来的。”
“我亲眼……”阿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说是亲眼所见,因为番馆属於她被禁止进入的区域,一旦说了,立马就被捉了尾巴,非但帮不了宋琼,白遭殃。见她欲言又止,宋邺得意地继续说:“对了,她还说出了我与姜国合谋,以陛下的狐疑性子,相信很快就会查到兵符,而兵符是谁拿来的呢?……这是相当於出卖了你呀!”
“不过,如果你现在把兵符给我,一切都还来得及,以宋姜两国的兵力击退魏军绰绰有馀,而且你也不会受到牵连。”
总算是图穷匕见,阿玖呵呵一笑,原来兜兜转转还是在逼她交出兵符。阿玖瞪道:“我凭什么信你?”宋邺啧啧摇头:“看来阿玖姑娘还是不愿将兵符给我……不如这样,看在你远赴姜国一趟的苦劳上,怀理先送你一份礼物。”他走到柜子处,打开了抽屉。
阿玖警惕地看着他一举一动,她倒要看看他要搞什么名堂。趁宋邺摸索的间隙,阿玖再次观察屋内可能藏着解药的地方。目光一番扫荡,最后锁定到了宋邺身上。只见他拿出了一个画轴,转身时不慎磕到还没关上的抽屉,发出细微而沈闷的碰撞声。
阿玖循声望去,只见他腰间多了一个锦囊,十分可疑:宋邺不常在腰间佩戴这种普通的装饰品,里面一定是有重要的东西。而且他穿的不是朝服,一定是回来后换过衣服了。
太子展开画轴。
这是一幅落款是宋琼,日期是狩猎节十九回来那天的画。画上之人眉清目秀,栩栩如生。阿玖也曾执笔画过相同的画像,所以对画中人再清楚不过。
画像下方有七个字:此伊人,无可替代。
“这是……”
宋邺咧嘴笑:“你自己看看,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我早说过,她只是把你当消遣,当替身罢了——”
阿玖盯着画像,拿画的手开始颤抖。
“你把解药给她后,她就会抛弃你,因为她的目的,就是利用你给她拿到解药。”宋邺咂舌,让她投靠自己。声称只要她帮他把姜国和宋国合并,夺得皇位后,让她做六宫之主。
一番花言巧语,阿玖只觉反胃。她与宋琼之间,到底也是两人的事,真情还是假意,她自己心里有数,犯不着让别人来说。当下她正想怎么逃走,既然宋邺这么说,不如先顺势而为。
“如果她真的对我只有利用之心,那我所做的一切倒成了笑话……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半个字也不会信。真情与否,我自会判断!”阿玖愤怒扔掉画作,实际早瞄准了锦囊,趁宋邺处於视觉盲区,抽出匕首割断他腰间绑带,一手拿锦囊,一手抄起桌边的花瓶掷向窗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须臾之间,她人已经跳到了屋外。
不待宋邺动作,门口的士兵立马围上来。阿玖举起袖里针,咻咻发射,精准地射中了几个人的喉咙,就在阿玖越过倒地的士兵往外逃时,一个还有意识的士兵抓住了她的裙摆。
阿玖大惊,眼看宋邺已经追来,果断拔出匕首想补刀,却被追上来的宋邺一掌拍飞。阿玖踉跄着跌到地上,眼看要被抓住,她情急之下拔下簪子,朝宋邺刺过去——此时正好有一缕阳光照射到簪子的宝珠上,宋邺被突如其来的白光闪了眼睛,立马收了动作捂眼睛。
尖利的簪子划破了太子的脸,他大喊一声后退两步,阿玖扔了带血的珠簪,仓惶逃出寝殿。
东宫外何年在此接应,他进不去,只能不时探头看阿玖是否出来。辰时快要结束,他还没等到阿玖出来的身影,显然有些急了。
此时阿玖刚逃到院中,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然而大门在最后一刻被关上了。
“宋……”她下意识要呼喊宋琼,又立马想起她遇到了麻烦应该来不了,於是转而喊起何年的名字。
“何年!何……”
风声彻彻。无人应答。
“别喊了,东宫岂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周铭缓缓走出:“你当真以为东宫这么好进?若不是我们有意放你进来,你能在戒备森严的东宫溜达这么久?”阿玖讶然:这莫非是“请君入瓮”?她和宋琼都中计了?额头因紧张沁出一滴汗。
太子捂着半边脸从后边跑出来,停在台阶与雪地之间,示意手下去抓她。
七八个守卫包围上去。阿玖本想用袖里针突围,但那些个守卫显然学聪明了,偏偏都站在袖里针的射程边缘,以他们的身手,正好能躲避。
“上!”
然而随着以阿玖为中心炸出一圈雪雾,七八个身材矫健的守卫,竟然通通被震倒在地,动弹不得。周铭掩住面目,皱眉:他不信这么些人都抓不住一个弱女子!随后径直冲上去。此时一颗石子猝然飞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弹倒在雪地里。周铭爬起来,还想去捉阿玖,宋邺看出不对劲,忙叫住。
“等等!”
“有高人在此,莫要轻举妄动。”宋邺只睁一只眼,仰头望向四方屋檐:“敢问阁下到底是谁,三番两次出手阻挠,若是想入朝为官的贤士,在下愿助一臂之力,引荐一番,倘若是打抱不平的义士,还请现身,公平对决。”
那人并未回答,直接飞身而下抓住阿玖就把她带出了东宫。到了安全地带,他方才松开。
阿玖惊魂未定,缓过神看向眼前这个人,不用想便知是宋琼的师父——六道门门主欧阳楚。她擡手道谢:“多谢门主搭救。”
“不必,公主现在中宫,你可以直接去那里找她。我已让何年先过去了。”他转过身来,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阿玖恍惚间与在姜国看见的那个蒙面人重合了起来。她刹那反应过来:是他?那日在姜国从刘子晋房间出来的人?他跟刘子晋……是什么关系?
欧阳楚似乎察觉到她眼神里的困惑,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支竹箫递给阿玖:“阿玖姑娘,我在宫中行动极为不便,不日即将离去,此物劳烦你找机会带给皇后娘娘。”
阿玖看着那支竹箫——门主刚救了她,作为宋琼的师父,应当不会做害徒弟的事,想来此刻是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的。阿玖点点头,接下。欧阳楚又拿了些东西交到她手里,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刘子晋已经死了。”
阿玖大骇,后退半步。
宋邺包扎完脸颊上的伤,无半点怒色。出了寝殿,他看见周铭正押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头从庭院北过来。女孩一脸惊恐,不愿靠近。周铭只好连拖带拽把她拉了过来。太子用帕子擦着脖子上的血,瞥她一眼。
“做得不错。下一步该怎么做,不需要我说罢。”
“放心,只要你乖乖照我说的做,我不会为难你,和你妹妹的。”
沈凝瑟瑟发抖,纠结和愧疚的神情在脸上来回变换:“我……我知道了……”
宋琼失魂落魄地坐在药罐面前,烟雾缭绕,满室的草药苦味。她覆盘着从三月到现在所有经历的事。
这个人太阴险狡诈,早从十年前就开始谋划,而自己能利用的时间太短,已经每一步都精打细算,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宋邺敢杀使者。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杀了使者,魏国一定会找宋国要说法,按魏国的性子一定发动战争,而挑起两国战争,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军队中插入自己的势力!
宋邺现在最缺的就是兵力,一旦有了兵力,他一定会马上举兵造反。此时安王远在边疆抵御魏军,根本无暇顾及宫内的事。当真是一石二鸟。
“有软肋者,优柔寡断,难成大事”这句话宋邺说的没错。她有太多软肋,势必会被拿捏。继续斗下去,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先是母后,再是皇兄,总有一天也会害了阿玖。现在的局势十分不利,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如此情形,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白雾渐渐将她整个人吞噬。
阿玖急忙赶到中宫。
“我要见公主!”
侍卫冷脸扫过:“你是何人,不准进去!”
“我是幼卿公主的婢女,来给公主送东西的。”侍卫打量她一番,确实是宫女打扮,但他还是不信,不放阿玖进入。阿玖别无他法,只好硬闯。侍卫伸手阻拦。拉扯间只听一人呵斥:“干什么呢!放开!”
侍卫见是何年何参领,不得不松手放她进去。“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阿玖看见何年就像看见救星:“公主在哪儿?”
“跟我来。”
永乐殿的宫女收拾了一间屋子让公主暂住,何年便让阿玖先去屋内等。宋琼给皇后喂完药,听见阿玖来了,於是交代了宫女几句,看母后没什么大碍,便暂时离开皇后寝殿回到自己的房中。
“阿玖!”
一听宋琼声音,阿玖立即迎上去:“发生什么了?”宋琼道:“宋邺杀了司马升,嫁祸给我,又利用张老揭穿我装病,导致父皇大怒……现在魏军来犯,皇兄被调去抵御外敌,父皇让我在中宫关禁闭,凤阳阁缺人看守,兵符怕已是宋邺的囊中之物。”
“而且母后……母后也病倒了……”她眼圈一红:“我……总是害身边人受到伤害。”她以为宋邺无论如何也不敢对母后下手,却没想因此连累了母后,连她什么时候病的都不知道。
阿玖安慰:“别担心,皇后只是普通的伤寒,很快就好起来了。这个是最后的解药,你快喝吧。”宋琼吸了吸鼻子,埋着头抽泣。阿玖看着她无措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从前她只觉得这公主杀伐果断,不曾想她也有茫然失措的时候。只好先放下碗替她擦眼泪:“我已经知道了宋邺的阴谋,不过他暂时还不知道兵符的具体位置,否则也不会继续拉拢我。”
宋琼温热的脸颊触碰到一阵冰凉,便握住了阿玖的手。
“你手怎么了?”
阿玖一怔,本能要抽回手,却被宋琼攥得紧紧的,她屏气低头,瞥见手指关节红肿得像萝卜,是冻伤。阿玖吁气,暗自庆幸不是红斑,便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没事,你快把药喝了。”
宋琼抹掉眼泪,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跑进雪地里,捧了一抔雪进来。
“快来。”
阿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过去了。宋琼让她伸出手,然后把雪包在手里覆盖上去,接着揉搓起来。
“小时候我也长过冻疮,母后教我,要用雪搓,这样才能好。”她轻轻替阿玖揉着冻伤的指关节,认真温柔。
阿玖眼眶一湿。
她怎么会是宋邺说的那样呢?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疼吗?”
阿玖忙把眼泪憋回去:“不疼。”
屋子里静静的,隔绝了冷空气,周身慢慢回暖。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宋琼一边给阿玖制手炉,一边讲:“从前有一个牧民,他有一个羊圈,可是缺一条看羊的狗。有一天他遇到一只幼狼,牧民随便扔了个骨头打发它,后来这只幼狼每天都来,还带来野兔作为回报,牧民渐渐放下戒心,开始试图把它训练成会看家的狗。在牧民的努力下,幼狼学会了犬吠,摇尾巴,甚至牧羊。牧民彻底放心,放任它在羊圈巡游。终於有一天,牧民早晨起来发现,羊圈里空空如也,栅栏被咬开了一个洞,所有的羊都被狼群吃了。”
阿玖揣着手炉听完整个故事,打趣:“这是缺心眼和白眼狼的故事呀。”
宋琼抿唇笑了一下,眸色变得正经:“那换作是你,你会救那只幼狼吗?”
两人四目相对,阿玖从她眼里感受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问:“你想做幼狼吗?”
她淡笑:“我现在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