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筹谋
得知母后和安王的死讯,宋琼崩溃,一蹶不振,终日不吃不喝。遇到人来送饭,她抓着就暴打一顿,其他人以为她彻底疯了,便都不想来送饭。奈何登基大典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宋邺下令不能让宋琼出事,於是凤阳阁看守的士兵每天抓阄,派两个人去送饭。
“要我说,饿死她得了,还送什么饭呢!待会儿被她抓住又打得鼻青脸肿的。太子也真是,幼卿公主疯都疯了,还顾着作甚,难不成还会跟他抢皇位?”不幸被抽中的两人埋怨了一路,最终还是自认倒霉。另一个接道:“我听说是因为太子把皇子公主全都遣散的事走漏了风声,现在幼卿公主要是出了事,丞相那等人肯定会跳出来反对登基。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咱们悄悄地送了去,敲了门就跑。”
外院肃静非常,两人互相推搡着来到门口,看见中午送的食盒还放在地上。刚想敲门,只听见屋内一阵哐哐当当的响声,两人以为宋琼过来了,吓得丢下食盒拔腿就跑。两人不敢敲的房门,很快就被第三人敲响。
“哪个不要命的!”门被从里扯开,宋琼眉愠目怒,似乎想喝退来人。若在往日,敲门的人早就逃了,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却无半分惧色,倒在嘴角衔着笑说:“我。”
宋琼敛去怒容,轻唤:“玖玖。”她把气咽了回去,转身进屋。阿玖掩门时瞥了一眼地上未动的食盒,知晓她又没吃饭,不由低眉叹气。随后又换上笑颜,跟着进屋,把自己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见宋琼仍坐着发呆,阿玖咳嗽一声:“祖宗,你不吃饭是真想把自己饿死吗?”
宋琼看着那些佳肴,肚子分明叫嚣着,可心口却闷得无半点儿食欲,只得摇头:“我吃不下。”
阿玖理解她的心情,便把方才在屋外听见的近一半的大臣反对宋邺登基的对话告诉了她,意在激起宋琼的斗志,谁料她浑浑噩噩听了,自顾笑一下,说:“我不如自尽了,说不定还能多拖一会儿。”阿玖见她胡言乱语起来,恨是自己多嘴,连“呸”三声道:“你要是这么窝囊,岂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临终嘱托?”宋琼听出她是想拿母后激她,苦笑:“没用了,我斗不过他……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聪明,是我连累了父皇,连累了母后,连累了兄弟姊妹,还有整个宋国。”
“可是你还活着,不是吗?”
“结果呢,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师父死了,皇兄死了,还有寻英和叶兰清……我凤阳阁里的人都快死绝了。我现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宋琼又神思恍惚,喃喃:“若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阿玖鼓劝无果反积了气,猛地把筷子拍回桌上:“照你现在这个样子,重来一百次也没用!”接着对宋琼骂道:“你当初提出将计就计,要我先做卧底,最后再反咬他!可现在宋邺只不过掌握了姜国的军队,还没正式登基呢,你却整日萎靡不振,只把我架在火上烤,你先前的不服输劲儿都到哪儿去了?既然现在你还活着,那么就有希望,说‘拖时间’又把时间白白作践掉……你这么颓废下去,又能改变什么!我宁愿你去杀宋邺而死,为报仇也好,争皇位也罢,也不愿意看见你窝囊地在这里自尽。与其跟着你在这儿自怨自艾,倒不如提着刀去刺杀宋邺!反正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左右不过他把我打死,也比和你在这儿自尽来得强!”
宋琼楞了半晌,恍如大梦初醒。
“你说得对。”宋琼颔首,凤眸渐渐恢覆往日明厉,拾起碗筷开始扒饭。阿玖逐渐气消,心道:早知骂一顿就能让她振作起来,就该早点骂的,阿琼素来被父母兄姊宠着长大,现在家国皆危,再遇到打击就难免颓丧,这一骂反而把她激起来了。阿玖心中甚慰。只见宋琼一边咀嚼,一边用手指蘸水在木桌上划来划去,不时嘀咕着什么。阿玖不打扰,只默默给她夹菜。过了一会儿,只听她道:“穷途末路,只凭我们怕是难翻盘了,必须借助外力。”
阿玖忙问:“什么外力?”宋琼告诉她,想对付宋邺,唯有煽动重臣武力逼宫。现在宋国的精锐部队在王霄手里,王霄这个人素来耿介,不辨忠奸,只肯做好份内之事,从不参与派系之争,谁当皇帝跟他没关系。从他入手是难了。但除此以外,只剩下了丞相何誉之。
“对啊,何誉之不是皇后娘娘的爹吗——那不就是你外公?怎么不早些找他?”阿玖恍然一想,好似找到了救星。宋琼却无半分兴奋神色,反而忧心忡忡,说:“你不知道,他为人古板严肃,虽然是我外公,却对我十分严苛,加上我素来行事乖张,没个正形,所以从小他就不喜欢我,我也怕他得很。”
说到“怕”字,宋琼略有些赧然。阿玖安慰说:“放心。我听说何相在皇后娘娘过世后多次打探你的情况,想必还是关心你的。而且他一直反对宋邺登基,与我们正是一边,找他再好不过。”宋琼心想现下也别无他法,便拿来纸笔,将一切前因后果,包括宋邺的身世写在纸上。可刚一落笔,又犯了难。
“我们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谁能将信送去呢?”
阿玖一拍胸脯,宋琼立马否决:“不行,你去太扎眼了。虽然宋邺把凤阳阁交给你了,但他不见得有多信任你,你只守着我也就罢了,倘若插手了朝堂上的事情,只怕他不会放过你。须要找一个不起眼又能进出的人。”
二人思索着。阿玖忽然灵光乍现:“有了。白竹。”
自从阿玖接管凤阳阁以来,白竹除了服侍其饮食起居,便是负责凤阳阁的采办,出入宫乃再正常不过。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惹人注意,又对阿玖和宋琼从未有过异心,如今被委以重任,二话不说应下:“为公主赴汤蹈火,亦无怨言,何况关乎国事!”
白竹出了门。偏今日守在宫门的是周铭,他见到白竹后打量了许久,白竹拿出令牌:“我奉命出宫采办。”周铭看过令牌,道:“殿下这两日吩咐,凡进出皇宫者都要搜身,还请姑娘体谅。”说罢,一旁的老妪走上前来,白竹擡起双臂任她搜。片刻,老妪在她腰包里翻出一张卷着的纸条,白竹“呀”的一声伸手要去拿,老妪大喜,立马拍开她的手,把纸条呈给了周铭。周铭厉眼一瞪,示意手下把白竹拦住,展开纸条,只见写:丝绸十二匹;香料三十钱;当季花茶饼一罐;安神补心丸一服;簪钗首饰不计;胭脂水粉不计;稀奇古玩不计……
白竹道:“这是我要去买的东西,我怕忘了便写在纸上,这也不行吗?”周铭吃瘪不言,翻来覆去见这纸条上确如她所说,只是些要采买的物什,无奈挥手道:“放她出去。”
走了一刻钟,白竹发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状似可疑。为了确认猜测是否正确,她便就近进入一家布匹店,假装拣布,馀光果然瞥见那行人跟了上来。看来是跟踪无疑了。白竹摸了摸料子,咂舌:“这料子跟我要的还差了点,老板,你们这儿最好的布叫我看看。”那老板笑:“姑娘眼光高,这等好料子竟都瞧不上,正巧我们这儿刚到了一批进口货,只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就在后堂,姑娘若想要就随我去看看?”白竹拿出一锭银子,点头:“麻烦了。”
白竹前脚刚进去,那几人后脚就跟了上来。老板看他们半点儿不像要做生意的,便不想多给眼色,见他们要进后堂,老板连忙拦住,作揖道:“各位爷,后堂窄,容不下这么多人,还请各位爷稍安勿躁。安子,招呼着!”
白竹假借查看布匹进了后堂,又从后门的巷子躲进隔壁药铺的仓库中。那行人等不到白竹,於是强行闯进来,却不见她人影。领头的一怒,押住店老板:“刚才那个女子去哪儿了?”老板吓得双腿打颤儿,又不肯泄露买家,说:“……那姑娘买了布就走了,小店营业以来兢兢业业,从没干过乱法的事儿,各位爷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啊!”待他们走远,白竹才连忙赶往何府。一路上有惊无险,赶在巳时前到达何府。
何府的门房见了她,问什么事。白竹道:“麻烦通知何大人,就说幼卿公主有信送至。”门房听了让她去厅里等候。只一碗茶的功夫,何誉之和几个门客匆匆赶来。见了白竹,他忙问:“姑娘,信在何处?”白竹抿然一笑,忽然动手拆了发髻。众人皆摸不着头脑,直到见她从头发里取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才恍然大悟。原来白竹一早就将信件卷着发簪藏在髻子里,又故意在出宫时卖个破绽给周铭,好叫他打消疑心。
何誉之看过书信,立马召集同僚。
白竹将书信内容背下,便烧了它。等回宫时,依旧照例搜身。白竹见到跟踪自己的那几人也在这里,便知是周铭所为,不由瞪向他。周铭一心要从她身上搜出东西来,是以没注意她的眼神,然而白竹身上除了一服药丸和一罐茶饼,再无别的。老妪无功而返,周铭只好放她进去,盯着白竹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忿愈盛。看着看着,他注意到白竹脑后有几缕头发未梳上去,心中大疑,再看发髻似乎与先时略有不同。周铭仔细一想,暗道不好,立即动身去找太子。
“回信说,明晚宋邺会举办宴会,表面是庆功宴,实际是拉拢朝臣,升官加爵。到时候宫门处防卫会薄弱一些,可以趁此时机出逃。宋邺一心登上皇位,迟早会对公主下手的,及早离宫才是安全之计。明晚何大人会派人在宫内暗中相助。”听完白竹口述,阿玖悦然一笑。有了何相的帮助,宋琼逃出去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刚舒口气,她又想起白竹所说在外被跟踪的事情,便道:“白竹,周铭既然已经对你起疑,那你今夜就出宫去吧。”
白竹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倒不如在宫外作接应,便点点头,收拾包袱去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宋琼又和阿玖商议怎样避开凤阳阁里的眼线。阿玖看着桌上尚未收拾的残羹剩饭,忽然喜道:“有了,明日戌时会有人来送饭,我引开守卫一阵,你趁机打晕送饭的,换上他的衣服,再假装被打晕,到时候我找两个不认人的侍卫把你搀出去。你出去后,务必在宫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何相的人来你就赶紧离开。”
宋琼拍手叫好,又担心起阿玖如何脱身:“你怎么办?”
“我必须得留到宴会结束,否则一定会露馅。你若能走就走,尽早离开皇宫,危险就少一分。”
宋琼沈默片刻:“你让我先走?我不,要走一起走。”阿玖见她又犯浑,不免苦口婆心劝:“虎符还在我手上,宋邺不敢把我怎么样,但倘若你有什么意外,那我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两人争执不休。
宋琼实不愿和她吵,黯然苦笑:“你若有意外,我又如何能安心?玖玖,我只有你了。”
阿玖别无他法,只好与宋琼约定,她可以等到亥时一刻,若亥时一刻自己还没到,那她就必须离开。宋琼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