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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失落

应徕不死心地再次拨打妆造工作室化妆师杜宝乐的电话。

“五点之前, 岁祈真的没有跟你发过任何消息吗?”

杜宝乐一听应徕浸着冷的语气,恨不得变成包青天面前大喊冤枉的草民:“真的没有哇!聊天记录界面不都已经发给您了嘛?我们一过五点就已经尝试联系了,但是完全联系不上。”

最后一丝希望如同不堪一击的泡沫般破碎, 应徕沈默地挂掉电话,望着许岁祈那句“我答应你”淹没在一连串未接通话的记录, 哂笑了一声。

再不出发便迟了。

司机按照约定好的时间默默把车开动,却不敢按惯例把音乐打开, 此刻车内只有窒息的沈默。

此时从车窗遥遥望去,便能看到市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意合大厦,顶端的旋转餐厅孜孜不倦地变换着灯光,在黑沈天色里是绝对难以挪开眼的存在。

应徕真的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知道自己仰望的目光在那座高厦顶端睥睨下去,不过是看不见的尘埃, 就如她与许岁祈之间的约定一样微不足道。

一次,两次,还会有第三次吧。

应徕理解许岁祈的选择。毕竟与好朋友一起过生日能够肆意欢笑, 而与自己出席拍卖会只能装在谨慎的壳子,在应酬交际中虚与委蛇。

只是她不明白那句答应。

就如同回到七年前, 明明许下了承诺却又打破,如果当时是因为年少的无可奈何, 那么现在呢?

当年那场雨好像又重重地打在脸上。

她曾想了很多遍今天见面的场景, 如何夸赞许岁祈穿上那套礼服时的好看, 如何挽着许岁祈的手臂重回这些她被称作不配的名利场,如何以许岁祈的名义拍下最昂贵的礼物。

这是应徕一直想做的,一直就算承受许多压力, 走着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道路也想做的。

这些场面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承载了太多不该有的期盼, 以至於应徕忘乎所以,如果从一开始便没有按照约定,那么便如一场雪崩,琼楼玉宇皆是被雪掩埋的海市蜃楼。

如此想来,心便慢慢生出一股闷痛。

可年少时惯常的倔强让应徕学不会怎么去哭,怎么去示弱,只会把化成锋利的无柄剑,刺伤他人,自己也落下个沾满鲜血的伤疤。

「徕: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答应我的话,就不要给我期待。」

「徕:你不是最爱算得清楚?那你知道今天违约了吗?」

「徕:我不喜欢失约,交易里的承诺,我想收回了。」

应徕明明最不喜欢提起交易,可却发现能威胁到许岁祈,让她对自己上点心的,只有交易这件事。

看向对话框里那些完全凝着怒的话,指尖晾在半空许久,应徕最终还是在那个今晚不会得到回应的聊天框里点了发送。

车已经驶向澍泽堂大门,警卫早便认出应徕的车,正预备放行。

可此时却冲出来一个穿着校服的人生生拦住应徕的车。

司机一个急刹车,在少女前堪堪一米停住了,惊魂未定地骂了一句,从后视镜里看见应徕皱着眉的凝重神色,才惊觉失语。

那名少女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适才做了如何荒谬的行为,把耳机摘下,用手指随意撩了撩那被风吹乱的墨绿卷发,走到应徕所坐的位置,用指节敲了敲窗。

“嘿,应徕。”

应徕看着那张脸实在是陌生,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打算叫司机直接开走。

那少女却有些急了,声音放大了些:“颂仁的优秀校友原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吗?我外公裴海道你爷爷还是是好朋友呢!”

应徕此时有所意动,只是面色仍冷淡,只把车窗摇下来几分,一双疏离的眼打量着那少女,等着接下来的举动。

一张邀请函直接从那一小缝车窗里塞了进来。

“我叫阮韵,裴海道的外孙女。”阮韵自我介绍道,语气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我当你女伴,你带我进去拍卖会。”

应徕听完倒是礼貌一笑,慢条斯理道:“凭什么?你不是有邀请函吗?”

“你看清楚上面的名字!!”

阮韵瞪大了一双画着烟熏的眼,拿着邀请函的手激动地摆着,那张精致的邀请函都被缝隙卡得皱褶横生。

邀请函上写的名字是裴青玟。

“噢——你是进不去是吗?”应徕似是恍然大悟,“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阮韵一时语塞,却还是耐着性子放出自己最大的钩子:“我能帮你整整你那个堂哥啊。”

“我今天来也是想买份礼物整整我外公的,你如果想搞点事的话就载我进去,不过放心,要是有什么怪罪我都不会赖在你头上。”

阮珂是宜港世家圈子里出了名的败家不学好,其母亲裴仪被裴海道拆散真爱,为了联姻嫁给阮家长子阮知聪,可阮知聪是个爱沾花惹草的,惹了许多小三小四,家庭搞得支离破碎,裴仪想要离婚却被裴海道阻挠,自此抑郁,阮珂也变得乖张败家。

这张邀请函还是阮珂特意逃课了一周飞去找表姐裴青玟,在她毕业大片的片场里当了一星期小跟班助理才换来的。

应徕重新看向阮珂,后者虽穿着颂仁高中的校服,可已完全不是常规的模样,百褶裙被改得缩短了不少,白衬衫绣着黑色的彼岸花,留着一头学校不允许的墨绿卷发,瓜子脸上化着夸张的烟熏,每一处都写着离经叛道。

许岁祈缺席拍卖会,应徕本来觉得兴趣寥寥,沈默地看了看阮韵如今那双狡猾又卖乖的双眼,最终还是让其上了车。

“你说你能帮我整我堂哥,怎么整?”应徕斜眼看着把耳机塞进背包里的阮珂问道,“还有,你这身校服还有装扮在拍卖会里会很突兀。”

阮珂笑得意味深长:“我知道应起元最近想和裴海道谈些合作,我给外公他老人家带来不痛快,那么他处理生意就不痛快,那么就能整到你堂哥了。”

应徕被这一番九曲十八弯的歪理气笑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多了许岁祈带学生,自己也学到了几分耐心。

莫名地想起许岁祈,应徕被自己的下意识弄得一楞,随即立刻冷起脸。

“你这么大个总,还管着星知,应该今天有带着妆造工作室的人吧?”

阮珂感受到应徕的低气压,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恭维,看着应徕不施粉黛也炯炯的眉眼:“我去找你的化妆师,是跟在你后面那辆车吧?”

阮珂说着已让司机停车,十分自来熟地登上后面那辆车,等两辆车开进澍泽堂底下指定的车位,阮珂又抱着一件衣物下了车,狂拍应徕的车窗。

“喂!这条裙子我能穿的吧?你化妆师说不能,你留着本来是给谁穿?你自己吗?这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阮珂手里拿着那条裙子对着应徕比划,那条是雀绿色竹纹刺绣新中式旗袍,臂弯里还挂着翡翠吊坠。

那些原本都是给许岁祈准备的。

应徕只轻轻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下了车,一人走进澍泽堂。

“随便你。”

等阮珂换好衣服并把妆容改得端庄些,死乞白赖地粘在应徕旁边时,拍卖会已开始有一会儿。

今天举行的并非传统拍卖会,更像是给能进拍卖会的人士一个能附庸风雅的地儿,在一次次举牌中展现彼此的人情与家底。

“真没意思。”

如今已经过一小轮拍卖,正是中场休息的时间,提早准备好的中式糕点和盅汤被端上席位,众人拿着一小盏酒杯开始寒暄交际,仿佛这才是参加拍卖的真正目的。

阮珂听着那古琴音便犯困,她早已用高价拿下想要整蛊裴海道的礼物,如今拖着腮看着一次次举牌:“你来这是真心想为你爷爷买礼物的?你不会也跟我一样想搞整蛊吧?”

“是很没意思。”

应徕接了一句,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小巧闪亮的方形纸,放在腿上开始折了起来。

“你还随身带这个?!”

阮珂有些惊讶,这些折纸和应徕身上通黑的风琴褶衬裙实在是格格不入,抢了几张也开始折了起来。

说来好笑,应徕连许岁祈也许会说无聊两字都预想好,於是悄悄地藏了几张折纸,她会折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再不济她可以折一个“东南西北”,用孩童的小玩意打发时间。

她和她的赴约里不会只有无聊的应酬,还有只属於两人偷摸的幼稚。

只是应徕如今突然想到,以许岁祈识趣的性子,即使觉得无聊透顶也不会向她透露半分,或许她们还要更加疏离些,许岁祈连这次的约都不会赴。

应徕嘴角微扯,把那股即将覆来的沈闷释在指尖,千纸鹤的那只未折好的翅膀在指腹间变得越发不成模样。

斜眼看向阮珂手中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折纸,一把手抢过后笼在手心,脸上的笑凉浸浸:“如果你买好了,我可以让助理送你回家。”

阮珂大可一走了之,却不知为何有些怵应徕,硬是不敢造次,只嘟哝道:“好啦好啦,我还没看够好戏呢,你不知道吗?”

“这些人应酬的假脸最精彩了。”

阮柯用筷子敲着碟边,让那悦耳的丁零声一下子淹没在周遭的寒暄声中。

应徕和阮珂所在的长案桌几乎是大堂里最寂静的一桌,阮柯是个人见人避的,应徕沈着一张脸处理公务,楞是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应徕?”一个穿着玫红绸缎裙的女人往应徕和阮珂这边走来,“应该叫您徕总了,您还记得我吗?”

应徕擡眸看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想了一会才道:“谭雨彤?”

阮珂对那张脸眨了眨眼,立刻在应徕耳边低声道:“这是你同学吗?一年前她刚嫁给李氏集团家的二儿子,家里都闹翻天了!现在好像刚生完儿子不久吧。”

应徕沈默地听着阮珂介绍,对那些豪门恩怨不大感兴趣也不了解,却清楚记得谭雨彤在高中时总是做着跟班,也曾挤兑过许岁祈。

应徕礼貌一笑,长眸轻轻扫过那张堆着笑容的脸,没再说一句话,可谭雨彤已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好久没见了!当时婚礼想邀请您来着!只是发请帖时才知道您还在国外。真可惜,好多高中同学都来了,相当於同学聚会了呢。”

“噢?那岁祈来了吗?”

应徕冷不丁地接一句。

谭雨彤一时语塞,眼神也不禁闪烁起来,干笑了两声,想起圈子里的传言,干脆扯谎:“她那个时候好像没空来着……”

“是吗?”应徕回得很快,“岁祈倒没跟我提过,可能那个时候岁祈和我爸妈正搭飞机来找我度假吧。”

寥寥几句话,谭雨彤瞬间在心里重新对许岁祈和应徕的关系进行衡量,而后在手拿包里拿出一张请帖,堆着笑道:“犬子马上就要百日宴了,到时候要是有空的话,应徕您和岁祈一起来参加啊!”

应徕没有拒绝那张请帖,直到拍卖会结束,直到一大早开着车来到许岁祈任教的舞蹈机构所在的老城区,那张请帖都还带在身边。

别人的喜事,许岁祈总该不会拒绝的是吗?

应徕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只知道她好像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来到这里,与许岁祈再见面的理由。

无论见面,是尴尬还是生气还好,至少不要把这件事冷却在打不通的通话记录里。

大清早的老城区里只有小贩和早餐店最活跃,上班族和学生只有三三两两,完全不似平时那般热闹。

应徕把车停好,认真看着屏保上许岁祈的时间表,再三确认今天的安排,手里握着那张请帖默了许久,才走下车往舞蹈机构去。

才走到老城区的街头,应徕便接到了阮珂的电话。

阮珂昨天死皮赖脸地要到应徕的电话,熬夜到大清早就给应徕打电话:“诶,我再求你一件事?你想知道你堂哥最近在跟哪些女生接触我都能告诉你。”

应徕脚步顿了顿,沈冷的语气带着不耐烦:“我不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呢?你堂哥要是跟谁联姻后如虎添翼,还有你继承家业的份吗?他肯定把你赶走!”

阮珂孜孜不倦地说着。

“真的很小一件事情而已,我把昨天买的‘家和万事兴’字画划烂了重新装裱,送给裴海道,我进不去他病房,只是想让你帮忙送一送,就在市中心……”

应徕还没听完阮珂的话,就已经挂了电话继续往前走。

“老板,我的肠粉还没好啊?”

那家被催促的早餐店老板听见了却还把肠粉机的抽屉放下,对那顾客应付了句:“你等等,我在说事情呢!”

买菜的大婶把单车停下来,指着对面那栋楼,一脸认真地低声道:“昨天那上面没事吧……?”

早餐店老板平时嗓门便大,如今讲得激动时声音更大,恨不得整条街都知道:“怎么没事啊!你都不知道昨天闹得多大阵仗噢!救护车和警车都来啦!”

“那个老师被担架擡下来时,我看半身都是血,吓死个人!”

应徕刚走到那座楼的楼梯,听见早餐店老板的话,脚步生生一顿,转身快步到了那早餐摊,虚着声问:“哪个老师?昨天发生了什么?”

早餐店老板被应徕莫名地举动一吓,却还是照实说:“那栋楼五楼的舞蹈机构里的舞蹈老师啊!昨天有个学生家长拿着刀去找茬了,舞蹈机构的玻璃又厚,好久才有人发现帮忙,实在是吓死人咯!”

应徕已经听不见早餐店老板馀下的话,只觉得周遭都收束成一条轰鸣的线,凉意涌进四肢百骸,唯有奔向那仍在昏黄灯光里的楼道才能让那颗颤动的心稍微镇定下来。

有些发软的双腿在老式水泥楼梯上踉踉跄跄,应徕擡头,终於看见那扇玻璃门的一角,只是却没了平时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只有一条拦在门前刺眼的黄色警戒条。

应徕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在那片漆黑的舞蹈室,里面没有一丝生气,可那片还未完全干的血渍却格外触目惊心。

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也没有了,应徕颤着手再次拨通许岁祈的电话,却只能在无人接听的机械音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下楼。

“诶呦!你怎么了?”早餐店老板看着应徕惨白着一张脸走下来,连忙关心道,“你认识那个老师啊?”

“她去了哪个医院,你知道吗?”

应徕不自觉地抓紧了早餐店老板的手臂,声音如同被在茫茫大海里孤苦无依的小舟。

“流了这么多血,这么严重肯定是送去市中心医院了吧……?”

早餐店老板猜测道。

应徕已完全忘了礼貌,得到答案后头也不回地冲回车内,一路飙到了市中心医院。

偌大的医院人来人往,应徕根本不知道怎么能找到许岁祈,可早餐店老板这一个猜测,已经是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冷汗浸湿了应徕全身,双手在不大冷的上午一点暖意都没有,整个人都呆楞在医院一楼大堂,唯有一双眼在盲目环视着。

“喂!你真的来帮我了?”

阮珂拍了拍应徕肩膀,对於应徕出现在医院十分纳罕。

“你等等,我那幅字画已经找人送过来了,马上就好。”阮珂拉着应徕手臂,却发现完全拉不动,“你楞在这干嘛?这人来人往的,站在这好傻啊!”

许岁祈捧着手机垂着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那部手机重新开机。

原本医生是让她再留院观察一下,毕竟手臂骨折加上被利刃划了两道伤口不算小伤,只是许岁祈被警察喊去做笔录,加上手机在慌乱间被偷了,今日凌晨才追踪到丢失位置,需要到派出所领回。

如此一来几乎是折腾了一晚上。

疲惫带来的阵阵眩晕让许岁祈有些站不住,却还是马不停蹄地点开通讯录,打通应徕的电话,赶紧对应徕说声抱歉。

可与此同时,网络的接通让应徕昨日所发的消息一下子挂在手机通知栏上。

句句都是冷漠和愤怒的指责。

许岁祈想过应徕被失约会很生气,只是真的面对那些冷漠话语时,才发现自己那一副躯壳是多么不堪一击,疲惫和无人所依的委屈汹涌而来,可许岁祈却无处述说。

因为这确实是她的错。

许岁祈不想眼泪掉下来,猛的擡头间,看见了医院大堂中间,被一个女生牵拉着手臂的应徕。

电话接通的同时,应徕也发现了她。

短霎的惊喜从许岁祈心中生出,可又立刻被重重否定掩埋。

应徕应该不知道她出了事,如今出现在医院,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可能是因为她。

这样的否定实在是太沈重,沈重得许岁祈觉得自己如今疲惫得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劫后馀生却无人关爱,承受不起一晚上的兵荒马乱。

於是在应徕奔过来时,许岁祈恨不得花光所有力气奔向不远处大堂的电梯,只为了逃避应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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