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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手段

从寺庙回来不久便进入八月底。《菩提有树》的拍摄开始加快进度, 不仅因为经过相处,两个主演之间的感情已经水到渠成,还有天气的原因。

湛城的九月份是多台风的季节, 而剧本的故事主要是在闷热无雨的夏天中度过。

因此在那棵菩提树的菩提果落完之前,庄书钰把陈阿曼和黎小玉另外一场最关键的感情戏提前拍摄。

这场戏涉及了两个场景, 一个是陈阿曼重回温柔乡所在的井字楼,另一个就是寺庙的菩提树。

为了两场戏的情绪连接不被中断, 剧组又特意在寺庙附近找了另外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井字楼布置场景,在戏里用黎小玉的单车在两个场景中作为切换。

【黎小玉在一扇灰色的铁门前蹲了三个晚上。

走廊的灯忽明忽灭,照得白色试卷上的数学题仿佛在用数字讲述一个恐怖的天方夜谭,而一窗之隔那些婉转的吟叫犹如夜谭里要勾引来路之人的妖精。

黎小玉蹲在墙边,只是敛眸抓了抓口袋中的物什, 然后继续看向手中试卷的题,用笔慢慢一个一个空填满,对一切喧闹与纳罕都仿若不闻, 直到屋内传来争吵声。

“你是不是想骗钱啊?!叫得这么难听,连手都无力啊!”

一个男人暴怒的声音传出, 随之翻箱倒柜的声音掩盖着女人难受的哼声。

黎小玉倏的一下站起身,大力拍向铁门, 没有得到回应后眸光流转, 抄起摆在楼道的旧板凳欲想砸锁。

可此时铁门已啪地一声被打开, 一个还赤着半身的男人数着钱一脸不满地离开。

大开的铁门里连腐朽的花香也没了,只馀一股闷热的风。】

此时的镜头只给到一双粗糙的手和在手中翻飞的几张一百块,然后是一段对准男人身影消失的楼道的空镜, 井字楼依旧热闹, 可那喧闹的背景音如此遥远,在一个空旷的镜头里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寂静许久镜头才重新对准黎宝怡, 随之那穿校服的背影进入房间。

【黎小玉悄步走入,照进房内的光被渐大的影遮住,陈小曼一张白皙脸庞被笼在阴影里,那支离破碎的谄媚在得以在黑暗中消融。

陈阿曼吃过止痛药后,已经止住了疼痛的哼声,但仍无力地靠着墙,望着地板上的光全被吞噬,才擡眸笑望着黎小玉:“怎么?你也想来玩啊?”

“但是应该是你欠我钱喔。”陈阿曼的声音带着无力的软绵,红唇轻轻勾起,“是不是应该我来玩你啊?”

黎小玉不语,低身去捡散在床边的衬衫,展开披到陈阿曼身上,然后认真地开始系纽扣。

可陈阿曼却不让黎小玉如愿,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将一颗颗系好的纽扣解开,这边系好,那边解开,白皙的肌肤在四手扇动的衬衫衣襟若隐若现。

“你是不是存心同我作对?我是出来卖……”

黎小玉突然一下抱住陈阿曼,直接将那作乱的双手禁锢在拥抱里,陈阿曼双眼睁大,却一下子安静下来,脸庞靠在黎小玉肩膀上,散出嘴唇的口红不知不觉蹭到校服衣领。

“姐姐,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可以吗?”

陈阿曼声音翁翁:“什么地方?”

“还愿。”

陈阿曼坐在黎小玉半旧的单车后座,起初还要强地,可渐渐声弱了,眉眼也耷拉下来,

坐着两人的单车在月光下摇摇晃晃,从闹街到林荫道,夏夜晚风卷起陈阿曼的藤萝紫裙摆,时而追赶着后轮,时而向前摩挲着黎小玉的脚踝。

到寺庙的菩提树前,还有八十一阶石阶梯。

黎小玉小心翼翼停下车,背起熟睡的陈阿曼一步步往上攀,一擡头就能望见天边那轮圆月,皎洁的月光轻柔地洒在陈阿曼的侧脸,让那瘦削的脸庞多了几分柔润。

“到了。”

陈阿曼楞然站定,看着黎小玉背后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菩提树,然后目光流转,望向黎小玉伸在她面前的手臂。

手腕一串青色菩提果圆润光滑。

“我信,你帮我,我一定会给你带好运。”

陈阿曼望着那串菩提串,觉得那天散落的菩提果应该是跌落在她心上,不然不会把心敲得叮叮当当。】

拍完这场戏后,黎宝怡累得几乎说不出话,不仅是因为既要爬阶梯又要骑单车,更是因为这场戏黎小玉的感情十分难把握,既要放开但又适时内敛,许岁祈教她多次调整,因此演了很多次。

“对不起,背我这么多次肯定很重。”

许岁祈给黎宝怡递上一张擦汗的纸巾。

“是辛苦许老师陪我演这么多场。”黎宝怡接过纸巾,望着许岁祈依旧神采奕奕的双眼,不由纳罕道,“许老师不累吗?”

累?

许岁祈楞了一瞬,才发现自己四肢分明是疲乏无力的,可胸膛里仿佛有个堵不住的泉眼,饰演陈阿曼时产生的无数情绪变成她的支柱,鲜明的感情让她觉得酣畅淋漓。

可戏一终止,许岁祈慢慢回魂,发现剥离了陈阿曼这个角色,她只剩下一个填充着疲惫的空壳。

因此许岁祈贪恋着饰演陈阿曼的时光,贪恋那些爱恨都明朗的情绪,贪恋着那份即使到生命尽头都不会消散的鲜活。

可是戏终要结束。

陈阿曼与黎小玉之间的戏细水长流,就像一场漫长的告别。

陈阿曼把黎小玉的校服衬衫一件件熨平整,黎小玉把陈阿曼的旧花做成一片片书签,陈阿曼带黎小玉去二手书店买书,黎小玉将一篇篇阅读当作睡前故事讲给痛得睡不着的陈阿曼听。

时光刮过陈阿曼逐渐消瘦的躯体,要带走那些仿佛偷来的快乐时光,两人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

最后的分别是在高考结束那天,空气沈闷地仿佛要下一场大雨,可天边却布满红霞。

陈阿曼自己一个人骑了许久的车四处寻觅,单车的链条被转掉,最后才来到那棵菩提树下。

那串菩提手串被红绳绑在枝丫,菩提果早已被盘得水润,隐约映着红霞的光。

一阵风吹过,菩提叶落,一颗吹落的菩提果砸在黎小玉头上,黎小玉恍然低头,一时分不清滑落的是头上那颗菩提果,还是眼眶中的泪。

杀青那天庄书钰给许岁祈送上一大束向日葵,片场所有人也送上了掌声,由衷赞赏这几个月来许岁祈带来的表演。

陈阿曼的角色在消亡中圆满,饱含各种情绪的部分从身体中剥离,许岁祈才觉得全身的疲乏重新布满躯壳,让她连礼貌的假笑都做不出。

“岁祈,我陪你去旅游放松一下心情好不好?”庄书钰神情有些兴奋,“不过我得先把片子剪好,争取年底上映和送报电影主流奖,然后我们去欧洲玩怎么样?”

许岁祈已经没力气思索任何回覆,只是楞楞含糊一句:“随便。”

庄书钰不知怎的被许岁祈模棱两可的态度一刺,兴奋也渐渐冷却下来,:“岁祈,你还在挂念着应徕吗?所以才对我一直不冷不热。”

“没有的事。”许岁祈连表情也做不出,“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许岁祈自己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在剧组告别里,许岁祈唯一打起精神的就是认真地和黎宝怡互留联系方式,然后嘱咐黎宝怡一定要把书读完,未来一切会变好的。

钱小莹定了回宜港的票,可临出发时许岁祈却忽然决定一个人再去湛城的大街小巷走走。

钱小莹看着手机里的天气,有些纠结道:“岁祈姐,天气预报显示湛城马上要挂台风,到时候天天下雨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回宜港休息吧?”

可许岁祈却依旧坚持,钱小莹没有再说什么,只好先行离开湛城。

台风过境带来一场场大雨,许岁祈看了一天拍在玻璃上的狂风暴雨,在雨势渐小的第二天傍晚穿着雨衣出门。

斜雨把透明的雨衣拍得劈里啪啦响,许岁祈一步步爬着八十一级石阶,垂眸看着如同溪流的雨水从雨靴旁流过,等撞击的雨水和缓,便知道到了光隐寺。

下雨天的寺庙几乎无一香客,菩提树安静地迎着这场雨,菩提果和菩提叶被打落一地,枝丫上的祈福红飘带静止在雨中。

许岁祈伸出手拂过那被雨沾成一片片的红飘带,在曾经站定的位置顿住脚步,然后用指节将祈福红带一条条分开,找到自己曾经挂上去的那条。

可有另一条祈福红带与许岁祈的绑得极近,在斜雨中似乎已到了纠缠的程度。

许岁祈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把那条祈福红带拂开,只是馀光看见上面的字时却一下楞住。

「宜港东湖前有一块很大的草地,躺上去很软很舒服,希望你能在那里睡个好觉,不过就小憩一会可以吗?」

句末并没有署名,意味更不明,打湿的红飘带连其上的字也显得不太分明。

许岁祈小心翼翼捧着那根飘带看了许久,兀的觉得脸颊一湿,不知是飘来的雨还是发热的眼眶流下的泪。

雨忽然变大,全世界都淹没在雨声里,没人知道一个站在树下的身影,几乎把满腔的泪都哭光。

回到宜港后,谢文心并没有立刻给许岁祈安排许多通告,只是循序渐进地恢覆工作强度。

饶是这样,谢文心发现许岁祈仍是一副累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唯有在出席活动时才强颜欢笑。

“怎么了亲爱的?”谢文心捏了捏许岁祈细瘦的手臂,“《菩提有树》剧组虐待你了吗?要不然我们还是再休息多几天好了,工作是做不完的。”

许岁祈无可无不可,似是思索了许久才道:“能不能这周给我空出一天,我想去散散心,尽快出戏。”

谢文心毫不犹豫答应了。

许岁祈约好去诊所见李文茹医生,只是当天一早便接到了楚文许的电话。

一个当初在她手受伤出院后依旧不依不饶来告诉她,应徕为她付出多少的人。

许岁祈不大想理会,可楚文许却说:“这关乎你的未来,你真的不想知道吗?这次我是站你这边的。”

楚文许的声音多了几分诚恳,许岁祈反应有些慢,一时拿不准该不该挂电话,便已听到楚文许继续说。

“你知道应徕和应起元在争华意的继承吗?”楚文许话语一顿,然后干脆道,“应起元输了。”

“而且是经济犯罪,但这件事目前暂时被压住,但你知道的,很难压住。”

许岁祈不由心头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听楚文许继续道:“目前应起元名下只剩下与凡宇娱乐有关联。”

楚文许这么一说,许岁祈隐隐领悟到一些含义。

“你成了很关键的一环。我只是想劝你……唉,没想到应徕这么心狠,我打这个电话给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喜欢应徕了,并不是以对手的立场。”

楚文许的语气甚至带了些悲悯:“祝你好运。”

而一天后,许岁祈终於知道楚文许所说的究竟是什么。

有关於她是人贩子女儿以及当年与应徕阴差阳错的事铺天盖地出现在网络上,随之而来的谩骂攻击也随之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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