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苏秋雨在藤椅上晃了晃, 伸出手来,伸到看不见的前方。
她想象得到自己的手一定在阳光下薄得透明。
这也实在是她所未料到之事。
“我并无什么养颜秘方,不过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那就对了!”老大夫拍大腿, 干瘦的脸上嵌着一双眸子闪闪发光,“这世上多少灵丹妙药都是碰巧试出来的。”
“碰巧,就像碰巧黄豆砸在了老爷爷的头上, 都是缘啊!”
苏秋雨摇着脑袋感叹道:“万般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
“嘿嘿,小娘子你的碰巧到底是什么啊?”
老大夫抓了抓头发,一脸认真:“我为着小娘子的秘方彻夜难眠,今日一出门就遇上了!可不是命嘛!求求你, 求求你就指点我一二吧。”
他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家, 差点就要下跪了。
岂料苏秋雨道:“不要!这可是不传之秘。”
老大夫急地抓耳挠腮,好一会又有了主意:“不若我与小娘子交换如何?我家里也有些古籍秘方, 都是我家祖传的, 小娘子想要什么随便挑。”
“我好端端的, 要你古籍秘方做什么。”苏秋雨抓了抓弹弓的弹绳。
“那。。那那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啊?”老头差点就要哭了。
苏秋雨将弹弓伸出去道:“那也简单。”
老头瞧着这花枝招展的弹弓,摸不着头脑。
“给我做副好用的弹弓来, 陪我打一个月的鸟。”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就这?”
“就这。”
老大夫忍不住偷瞧了这小娘子身后站着的人, 那人低眉敛目,显然没准备阻止他家小娘子的行为, 当即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说着就要往回跑,他前些日子正巧给重孙做了一只, 还是新的呢!
苏秋雨听到声音, 忙叫住他道:“你跑什么。”
老头道:“去拿弹弓啊!”
“明日吧。”
老头哭丧着脸, 他又要通宵睡不着了。
哪知小娘子却笑道:“现在不若我与老爷爷讲一讲这养颜秘方?”
老头乐得险些栽倒在地,当即一撩衣摆坐在椅子旁的地上。
苏秋雨一时倒不知从何开口, 半晌方道:“老爷爷医术这般高明,可知这世上之人为何总爱戴着金玉之物?”
“为着显摆呗!”
见对方不说话,老大夫忙找补道:“不过又说回来,这金玉之物,也是可入药的。金能拔邪去毒,玉能滋阴养人。世间万物,皆可入药啊。”
苏秋雨重覆道:“世间万物,皆可入药。”
“嘿嘿,这话实际是我师父说的,我师父还说,世间万物,真正的良方无色无形,只在心间。”
苏秋雨有些无语,怎么这老头的师父听着像个神棍。
愈发不靠谱了。
老大夫七十来岁,胡子花白,头发稀稀落落,一张瘦巴巴的脸皱了起来。
见对方不说话,以为也是被自己师父的话震慑住了,更是得意。
不由捋须显摆道:“说来我倒是曾在古籍医典上瞧见过,古时曾有位美人担心年老色衰失爱於君主,便每日偷食金粉,果然容颜焕发,专宠不衰。只是这金粉有毒,这美人不到两年就被毒死了,死时七窍流血,嚎哭三天三夜方才断气。”
老大夫说完一摊手:“胡闹嘛,这不啻於饮鸩止渴嘛!”
苏秋雨啧啧摇头:“唉,这美人怕不是脑子不好吧!”
“那没办法,美人迟暮,年老色衰,哪个皇帝会喜欢,都当了皇帝老子了,当然要挑年轻貌美的来!”
老大夫却仿似想起了什么来,趴在藤椅上就要来把脉。
苏秋雨看不见,只感到一阵风起,左手的手腕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她t面色一变,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力之大,老大夫差点被甩出去。
他踉踉跄跄还没站稳,脸却绿了:“难道你也吃了!不然你做甚一直遮遮掩掩不让我看心脉!”
苏秋雨方才被那手风吓得一跳,没好气地道:“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我眼睛看不见,光听你的声音,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若不是你老头子年纪大了,我只怕就要喊人了!”
一旁的侍从忙也上前,拦住老大夫道:“你做什么!”
老头讪讪地道:“我是大夫,是大夫,就想把个脉来着。”
说完却声音沈痛地道:“小娘子糊涂啊!你家相公生的已经是那副模样,你再吃下去,也不见得比他生的美,何必呢!”
“。。。”
苏秋雨道:“你多虑了,我还没活够,可不想惨死。”
“再说了,”她摸了摸胳膊,又道,“又不是非得吃下去。”
老大夫坐在石头墩子上,被她一番话镇住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皱眉苦思。
日头渐渐西斜。
寒风渐起。
却听身后侍从道:“姑娘,天凉了,您进屋去吧。”
苏秋雨听话的很,当即拿了棍子,就跟着进去了,进门前与老头道:“老头明日再一起打麻雀。”
那老大夫却浑然没听见,只顾着自己念叨。
想了半日,突然福至心灵,一拍腿道:“哎呀,我知道啦!小娘子你莫不是…”
回头一看,树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连藤椅都不见了。
柳府的院门紧闭。
满地白雪皑皑,留着她的脚印。
老头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浑身发寒,他年纪大受不住冷,忙裹了头脸回去了。
边走边嘟囔着:“唉,唉…”
。
天方黑下来,苏秋雨就收拾妥当回了屋。
这个屋子里头黑洞洞的,也不知点灯了没有。
反正都是黑沈沈的,院子里头也静极了,好似没了人。
她甚至怀疑这院子里除了她,分明就没了旁人。
太静了。
苏秋雨突然不喜欢这样的静,仿佛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无端让她想起昨夜。
虽然过去的五年多,在紫禁城里也是极静的,可是周围总有人的呼吸声,有巡逻的打更声,有风在宫巷里呜呜咽咽。
各处都是声音。
她可以在入睡前将全部心神花在这些声音上面。
这几年她的心思从未停歇。
可如今突然闲了下来,一时竟不知要做些什么好。
她在屋内枯坐了一会,突然想起昨日匆匆进来时,这墙角似乎有一把古琴。
忙悉悉索索地摸索地摸了过去。
在黑暗里撞到了几个柱子之后,果然摸到了。
这琴不大,摸在手里琴身冰凉,琴弦更是又尖锐又冰冷。
轻轻一划拉,“铮”地一声,声音婉转低沈。
却如利剑一般划破了这寂静的夜色。
苏秋雨来了兴致,索性抓了椅子坐了下来,左右手同时开弓。
“铮铮铮!”
正在楼下倒药的行云吓得手一抖,差点将好不容易煎好的药撒在了地上。
还是一旁的行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行云来不及道谢,循着声音望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道:“似乎是那位苏姑娘在弹琴。”
一旁行风道:“不必似乎了。”
这院子里除了她,还有谁敢乱碰太子殿下的东西。
两人面面相觑,具是忍不住皱眉,恨不得捂住耳朵。
这琴殿下弹得极少,但那是名琴凤尾,十大古琴之首,何以今日要遭此劫难?
行风道:“你速速去提醒她别乱动屋里的东西,万一殿下回来瞧见东西被人碰了,那可了不得了。”
行云今日跟着苏姑娘一日,早瞧出端倪来了,却凑上前低声道:“别!你可仔细着点吧。你难道没瞧见这苏姑娘昨日是怎么来了?”
行风这才反应过来。
那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抱进来的人。
这女子以后定是要进宫做贵人的。
他忙感激地道:“多亏你提醒我。”
行云点了点头,端着药碗就出去了道:“我去与苏姑娘送药。”
行风道:“今日太子殿下是不会来了,你送药之时顺便问问苏姑娘,夜里可要备些吃食,若是不必,这竈上就不必留人了。”
“好。”
行云端着药转到后院来。
院子里只有一盏风灯在檐下摇曳。
只是那可怕的琴声却听得更清楚了。
他不由后悔方才为何没有塞上耳朵,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哪知灯火摇曳之中,隐约瞧见一道黑影在光影里一闪而过。
行云心中一惊,喝道:“是谁!”
随着他的惊喝声,屋内的可怕琴声“啪”地一声停了。
行云方要叫人,突然瞧见那黑色身影的侧颜。
风灯偶尔摇曳,偶或照在他的面上,一片雪白月色。
这不正是此刻该在宫里的太子殿下!
行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手中的药盘子险些跌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好歹死死握住了,忙跪在地上,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谁?”屋内女子的声音传出。
行云不敢接话,埋头在地,却听到极轻的脚步响慢慢走远,再无动静。
他大着胆子擡起头,发现窗前只有风灯摇曳。
太子殿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屋内苏秋雨又叫道:“是谁在外头?”
行云忙爬起来,浑身忍不住地紧张道:“是小人。”
屋内的灯烛烧的通亮,愈发衬得外头一片漆黑。
他突然不敢进屋,只在门口道:“方才小人瞧见风灯摇曳,照着树影,一时没瞧情还以为有人,惊到姑娘了。”
苏秋雨摸了摸手中古琴,其中一根弦已经断了。
她下意识左右瞧,生怕被人发现,可忘了自己什么也瞧不见。
忙抱着古琴鬼鬼祟祟竖到墙角去。
仔细调整了一番,希望一时别被人发现了。
她可没钱修琴弦。
。
宁章十八年悄没声息地走了。
玉成元年,在众人的期盼与欢快里来了。
今年的新年与往年不同,新帝改元建制,不管是朝上还是民间,似乎要迎来一派新的景象。
因此整个春节都格外的热闹。
不管白天黑夜,总是充斥着绵绵不绝地烟火之声,和远处千家万户的爆竹和嬉闹声。
“哎呀!你把它们都吓跑了!”
苏秋雨一把扔了手中的弹弓道:“今日又没得玩了。”
这些个麻雀都成精了似的,如今是撒了米粒就飞来,一听到声音就飞了精光。
偏偏这老头准头怪异。
每次都能打在麻雀堆里,偏偏还一只也打不着。
倒是惊动了一群大麻雀小麻雀赶紧吃饱了逃。
老大夫的椅子与她并头放在一处。
两人索性都扔了弓,躺着晒太阳。
老大夫道:“说来这年节下你怎么天天这么闲,和我这个老头似的,没事干。”
“你指望我一个瞎子做什么?”
“哎,说得也是,”老头举起自己带的茶壶喝了一口,又道,“怎么你家柳公子一直没见着人?这大过节的也不回来看你一眼。”
苏秋雨摆手道:“哎呀,他忙得很,我就不拿小事打扰他了。只有他操持好了,我才有好日子过不是。”
“说的也是。”
这几日两人一老一少倒是玩在了一处,两人年纪差的虽多,却性格颇为相投。
老大夫道:“哎,昨日你不是给我看了你的那枚金针?我说造型奇特,做工讲究的。”
“是啊,”苏秋雨道,“你还说很眼熟来着,只要是金子,你都眼熟。”
老头道:“胡说!只是我老头子年岁大了,有些忘事。今日一早起来,突然记起我家里也有一枚,与你的极为相似。”
“在哪?”苏秋雨闭着眼睛懒懒问道。
“哎呀!我原想着带来给你瞧瞧,不想一时竟找不着了。”
“那可是金子!金子你们都能找不着了!”
老头道:“那可不。那金针是几年前我师父无意中丢了的,我原想着见着他就还给他,便让我婆娘收起来了,哪知一直见着人,我婆娘前年也去了,我们都不知藏哪里去了。”
苏秋雨笑道:“一枚金针确实不好找。”
老大夫坐不住了道:“算了!趁现在天还亮着,我且回去好好再找找。找到明日便带给你瞧瞧,可是不是一样的。”
苏秋雨道:“别忙啊,明日便是初五了,我的眼睛老头你是不是拆了再走?”
老头边走边道:“别忙,明日再说。”
也不急这一时了,苏秋雨无法,天色将晚,又没了玩伴,只好回家去t。
这小院她早熟门熟路,连棍子也不必用了。
一直直走到檐下,听到外头的爆竹声又劈里啪啦响起来。
明日破五,迎财神。
苏秋雨照列与旁边的行云道:“小哥哥,你们公子今夜可回来?”
行云低头道:“小人不知。”
其实他知道,今夜宫宴,陛下要大宴群臣,该不会来了。
这位苏姑娘倒是每日都问一句,问得他都有些不忍回答了。
苏秋雨也未等他回覆,当即自己转身回去了。
自那日读书之后,他便再没来过了。
此处不是他的府邸。
当此时节,他自然是与家人团圆去了。
不知此刻在哪张宴席之上,与人其乐融融,估计早忘了此处还有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原本便是无聊借住在此,明日也该走了。
站在檐下楞了一回,苏秋雨感到浑身发冷,收拾了一番进屋去了。
若说在春节的众人日子里,人们最爱哪一日。
那恐怕便是初五,财神日。
以至於这爆竹声一直响个不停,只怕要响到天亮方停。
苏秋雨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忽略了耳边的爆竹声,渐渐睡沈了。
以至於未曾听到自己的房门,“啪”地一声被人用力地一脚踢开了。
赵玄亦出现在门口,一身玄黑色衣裳,衣尾拖地,歪歪斜斜地进了屋。
他面色苍白,双颊坨红。
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床帐,隔着微弱的烛火,瞧见床上的女子面纱敷面,睡得正香。
赵玄亦面色一红,感到气血翻腾不止,一把扯了自己的衣裳,便上了床。
方睡熟的苏秋雨终於被惊醒过来。
哪知一醒来的她感到旁边一人酒气扑面,正在粗暴地试图解自己的衣裳。
她惊地头皮一阵发炸,什么也瞧不见,鼻端闻到那人的幽香之气。
苏秋雨方要用力扯开敷药的白纱,哪知那人一把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她未及惊叫出声,便被那人封住了唇舌。
他的唇又凉又抖,满是酒气。
在她方要叫出口之时,立时趁机伸了进来占据了她的嘴。
苏秋雨头皮发麻,浑身发抖。
他的力气太大,她半点挣扎不动,趁着他一手离开之时,手中金针翻出,要向来人脖颈刺去。
哪知还未刺出,那人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手下用力一拧,金针便落了手。
他伸出膝盖,一把抵开她的双腿。
口中满是嘲讽:“你装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