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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苏秋雨滚落在地, 不顾满身的疼痛,从怀里掏出那块方玉。

这方玉被她细细摩挲查看了许多回,不会是假的。

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块玉, 却是在广储司总管沈梦的枕头底下。

沈梦其人,卑劣好色,品行低下, 靠得不过是溜须拍马的本事。

他得了好玉, 也只敢藏在枕头底下。

可他却说这玉乃是广阳王殿下所赐。

广阳王总管内务府,平日里对这些总管总会有所赏赐。

这并不足为奇。

自己也下意识认为并无不妥。

可那日在玲珑酒楼,广阳王主动提起,他认识一个江南的人, 名叫顾见白。

并且为其才学所折, 诚心想要与之结交。

从他所言,可见他对顾见白是钦慕欣赏的。

他若真心钦慕, 又如何可能将他的玉佩, 赏给了旁人, 还是宫内品行低下的太监?

一个茶博士家不过是块捣药的石头药杵,因为乃是祖上留下的, 所以珍而重之。

那若真是自己欣赏之人送的玉佩, 自然也同样该珍而重之?

就像贾老大夫,一心爱财, 却不会将其师父留下的金针典卖。

那她这一路寻下来的线索,分明全不可靠。

这个玉佩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两人中, 一定有人在撒谎。

可是他们说这些话时, 并不知自己与顾见白的关系, 撒谎为的又是什么?

苏秋雨坐在地上,一时出了神。

黑云跑得迅疾, 不妨突然背上一轻,极速中硬生生刹住了四蹄,在冻得似铁的路面上划了长长一道深痕。

它调转过头,瞧见新主人坐在地上呆子一般,似乎被摔坏了。

忙哼哧哼哧奔上前来。

用鼻子使劲喷了喷。

苏秋雨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经有些发黑,寒气逼人。

她就着黑云站起身。

前后看了看,四野茫茫,前路未知。

她一时分不清谁在撒谎,可有一件事却再清楚不过。

不管是盛通绸缎庄,还是广阳王,再或是今日的柳公子。

他们都在指引她去往关外。

甚至主动帮助她,让她尽快成行。

不。

她绝不能去!

九师兄一定还在城里。

再或者,再或者,她甚至不敢深想。

再或者,顾见白,还在宫里。

天色已黑,此刻再往回赶,也来不及进城了。

何况京师封禁,她出来了,如何才能再进去?

夜色彻底黑了下来。

寒风如刃一般,穿梭在紫禁城的各个t角落。

文元殿里的烛火依旧暗淡。

连廊下挂的风灯都飘飘摇摇,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王忠信在廊下候了好些时候,才听到殿外传来车马之声。

殿内外候着的一众人忙行动起来。

不一会,却见赵玄亦一身玄衣,前呼后拥地从外头进来了。

他忙跟着众人一起跪下行礼。

却见赵玄亦从他身旁经过时脚步并未停,只是道:“进来。”

他应了“是”,起身跟着一起进了殿内。

赵玄亦今日回宫晚了,匆匆地见了几位朝臣,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回了宫内,立时有内侍上前服侍换衣洗手等事。

他收拾了妥当,转头见王忠信垂首站在一旁。

遂问道:“如何?”

王忠信忙递上手上的东西道:“陛下,这是臣寻来的记档,请您过目。”

赵玄亦却没接,撩开衣角坐在了塌上。

看了他一眼方道:“我问的是你的身体。”

一旁李群越忙将东西接了,放在了赵玄亦面前。

王忠信闻言,跪下道:“谢陛下惦记,臣已经大好了。臣。。”

赵玄亦摆了摆手,屋内的一应宫人全都退了出去。

他拿起那存档看了一眼。

王忠信道:“臣翻了近七年入宫的宫人存档,携玉入宫的宫人并不多,统共只有三十来人,皆在此处了。”

“这些人臣一一排查过了,除了有三个已经去世,八个发放出宫,其馀的都还在。”

赵玄亦点了点头,随手翻了几页。

王忠信又道:“这些人臣已着人亲自一一查过,那玉皆都还在,也并未有陛下所述的形状。”

赵玄亦合上了记档不再多看,又道:“内务府近些年发往宫内的赏赐,可查过了?”

王忠信道:“也已查过了,内务府往各宫人的赏赐,玉器有两百多件。臣一一比照中,其中也并无可疑。”

赵玄亦眉心微皱。

顾见白的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身上?

他知道顾见白极为看中那块玉,以前便一直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即便是六年前,他来京之时,也是带着的。

若她只是顾见白的棋子,何可能将自己的玉佩相送?

从记档来看,她入宫之时,并未携带任何东西。

而那时,顾见白已经不在了。

那方玉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说来这近六年时间里,她只出过一回宫门,便是盛通绸缎庄。

难道是在那里?

却听底下王忠信又道:“陛下,只是还有一处,臣觉得甚可疑。。。”

“说。”

“和宫人苏秋雨有关。”

王忠信方说完,却见上头陛下的手一顿,面上隐约露出不愉来,他忙道:“臣绝无私心,求陛下明鉴。”

赵玄亦道:“你说。”

王忠信方才道:“那日臣自做主去见苏姓宫人,却得知她的手被蛇所伤。其中缘由,臣略一查问,才知她是在广储司总管沈梦处所伤。”

“那日沈梦殿内闹了蛇患,慌乱中还打碎了沈梦的一只玉佩,沈梦极为宝贝那只玉佩,平日里藏起来不给人瞧,还为此重罚了那打碎玉佩的小太监。”

“此事苏姓宫人也在当场,她是第一个发现且被蛇咬伤之人。”

“玉佩?”

“那玉佩碎得四分五裂,一时分辨不出什么形状。可臣瞧那玉佩,不过是最普通的玉石,极为粗糙,并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何以沈梦会如此宝贝?”

赵玄亦默了默,方才道:“知道了。”

“你去城里几家玉器店问问,最近,尤其是年前可曾接过单子。”

“是。”

赵玄亦说完,自塌上起身,行了几步道:“都下去吧。”

沈梦,这玉既非赏赐所得,那他从何处来的?

若真是他的,苏秋雨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得到那块他的玉吗?

果然她对他,是极不同的。

就像当年那个女子,连死都心甘情愿。

大概她也是如此。

赵玄亦行到窗边,瞧见外头黑沈沈的,窗上凝着白霜,瞧不真切。

仔细一听,才发现居然下了雨,还夹着雪花。

室内燃着地龙,他只穿着薄薄的衣衫,并不觉得冷。

可是这样的寒天,不知苏秋雨行到了何处?

可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按照黑云的脚程,此时该到西郊驿站了。

她大概已在睡梦之中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昨夜。

在那张床上,他酒醉之中尝遍了她的味道。

至现在指尖还是挥之不去的触感,她柔软的身体,温暖的唇。

满鼻子都是她的味道。

赵玄亦一时不由浑身燥热难耐,烦躁不安。

他一把推了窗,雨点顺着雪粒拍在脸上,才消了些许。

也将他昏沈的大脑敲醒了过来。

察觉了自己方才的龌蹉想法,他心中生出许多慌乱和愧疚。

外头迷雾渐起,他感到自己如进了棋局。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愿做这破局之人。

或许一直置身局中,才是解脱。

可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行雨。”

不一时有黑衣人从门口进来跪地。

赵玄亦道:“京里那家盛通绸缎庄,有一间青铜色的门,你去瞧瞧,里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别惊动了店家。”

“是。”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又夹了雪。

淅淅沥沥地一个晚上未停。

这个茶肆装得极为简陋,只馀了一盏黄豆大的油灯亮着。

苏秋雨还未曾睡着。

听着冬雨夹着雪,落在屋顶上劈里啪啦。

一旁的黑云倒是睡得喷香,呼噜打得震天响。

她更是被吵得难以入眠。

茶博士按照她的办法,居然真的要回了祖传的石杵,为了感激她,留下了她和黑云在此过夜。

只是这些天她原以为已经得了真相,满心安定,要去关外寻九师兄。

哪知突然之间,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时陷入了迷惘之中。

从未感觉此身如此混沌,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局。

她在宫内过往的这几年,全都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倒是隐约记起更久以前。

家里出事的时候还是深秋,等她坐着囚车北上,却已落了第一场雪。

那天一早,她醒的格外早。

因为记得今日是朝暮哥哥的生辰,她提前准备的惊喜还未布置妥当。

熬了许久夜打的络子方连夜搞好。

哪知早起忙活了一早上,却未听到任何声响。

她疑惑地出门去,却见爹爹站在院子里。

她跑上前,故意吓了爹爹一跳,笑道:“爹爹,朝暮哥哥呢?”

爹爹道:“他走了。”

“走了?”

爹爹道:“他家昨夜传了急信来,让他速速回去,他怕吵醒你,天还没亮就走了。”

“什么!”她当即如五雷轰顶,怎么!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就走掉!

爹爹见她眼泪都要落了,忙安慰她道:“乖女儿不哭。你若是不想他走,立刻将他追回来就是了。”

说着爹爹果然牵了马来道:“他是坐马车走的,行程不快,你若是追去,天黑前就能赶上了。”

她心头果然不忿,当即拍马出了门。

只是往北行了许久,却未见一个人。

天色渐渐黑了,哪知那马突然被路上的石头绊了。

她摔下马来,几乎摔断了脚脖子。

怀里朝暮哥哥送的玉兔也碎得四分五裂。

她捧着碎了的玉兔,突然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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