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一路北上, 风雪愈急。
她自出生便在江南水乡,潮湿多雨,却从未经历如此严寒。
仿佛所有的空气里都是刀子一般, 割开人的每一道皮肤。
好在她原本浑身的皮肤已有许多伤口,多了反而麻木了。
只是黏在身上的血液冰冻起来,血腥味反而淡了许多。
她的脑袋却还是一团浆糊一般, 不能从家门被焚, 爹爹自刎的迷糊中回过神来。
半昏半醒间,一道黑影打在墙上,她不自觉地往墙角缩了缩。
那黑衣人又进来了。
“还不开口吗?”
她勉强睁开眼来,却见那人黑沈沈的, 如山一般压着, 双目狰狞地瞧着她。
口中尖笑道:“小姑娘的嘴倒还挺硬!到现在也不招出来你那些师兄们的下落。”
她呸地吐了一口血水道:“呸!我师兄们各个人中龙凤,你连给他们提鞋也不配!如今他们早就跑远了, 你们这辈子也别想找到人。”
那人却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
“你也不想想, 你家有难,你的师兄们却一早就全提前跑了, 独留下你们可怜的父女二人, 忍心看着你小小身子骨受折磨,凭这样你还要维护他们?”
“凭你也想挑拨我们兄妹的关系!”她嘲笑道, “可省省吧,要杀要剐只管来, 我死了, 他们以后也会替我报仇的, 你就等着吧!”
那时她口中虽然嚣张,心中却很恐惧, 只得紧紧盯着他的双唇,不知他再次开口,又要说出怎么样可怕的花样来。
他却放了茶盏,摇头叹息一声道:“倒是勇气可嘉,怎么样?这些刑具里头,这几天尝下来最喜欢哪个?”
她看也不敢看,忍不住浑身发抖。
“小姑娘这么不识时务,瞧瞧这一身的伤,连我瞧着都於心不忍啊。不知你爹爹瞧见了,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她差点就要哭出来,到底忍住了。
自出生起,她便是爹爹的掌中珠宝,为所欲为,后来有了十五个师兄,也各个都很疼爱她,亲切地叫她小师妹。
大概是她年纪轻轻,便将别人一辈子也未享完的福气享尽了。
可是到底享受过了,这辈子也值了,遂豪气干云地叫道:“你们这些混账!有什么招式只管放马过来!姑奶奶我要是吭一声,名字倒过来写!”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就如话本上的战场英雄一般,只要自己挺住了,就能保护身后所有的人。
哪知那人却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唐姑娘果然不愧是前朝帝师,太子太傅的独生女儿。这么小年纪,这气势都非常人能比。”
“什么?”
“你大概不知,你爹娘以前是个什么身份?”
那黑衣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她:“你爹爹年少成名,名扬四海,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区区十几岁,便是前朝帝师,加太子太傅,这普天之下独一份了。”
“你娘呢?”
“我娘?”
她娘还活着,但是自她出生起,便未见过,只在生辰时才会匆匆回来住上两日。
那黑衣人却转而道:“如今你爹名下高足,也是各个都不得了。”
她自然知道爹爹名气很大,每日里上门拜访求师的络绎不绝,但他一概不见。
若是实在赖着不走,就会打发大师兄骂走,或者让二师兄打走。
黑衣人道:“我此生最爱钓鱼。你这鱼饵,想必能网来许多鱼,让人很期待。”
说着他倒也不避忌着她道:“不要担心,一个都逃不了,你的好师兄们马上便来与你团圆。”
他说在她身边里里外外藏着几千名禁军精锐,还有刀斧手,弩箭手,在这天罗地网中,便是一只苍蝇来了,也休想活着飞出去。
“明日我就会昭告出去,若是七日后无人来救你,便等着给你收尸吧。”
他不是阴谋,是阳谋,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她就是诱饵。
连周围这些的埋伏都不必遮遮掩掩。
有谁能从这样的铜墙铁壁里将人救走呢。
那时她简直要笑出声来。
“我爹爹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也早就退隐,我们不过区区一界平民,我的师兄们虽然厉害,可也只是平民,哪里需要劳动这样的阵仗?”
况且她的师兄们又不是傻子,谁会傻乎乎地往里撞。
只是。
“我们在江南行善积德,更是从未行过杀人放火之事,你们到底为何!!为何要置我们於死地!为何要杀死我爹!为何要抓我的师兄们!”
黑衣人看着她,目光幽暗,令人胆寒。
这次却没有开口,转身走了。
没想到,第一个傻子第二天就出现了。
那天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落得又大又急。
柳朝暮不知突然从哪里出现,满身白雪,一脸风霜,走上前来,一把将她从囚车里抱出来。
周围原本一刻不离的守卫全都不见了。
满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他说:“小师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哪知还未出去,却为了替她挡箭,那箭便从他的后腰穿身而过,他疼得面色煞白,倒在了风雪里,一身白衣染血,被雪覆了满身。
她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紧紧抓住往外拖。
她用尽全力想要巴住门框,巴住地面,巴住地上的白雪,只求可以留下来堵住他的伤口好好呵护,想要抱紧他。
他便在雪地里,望着她,嘴唇张合在说什么,可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很快他便埋在雪地里,再也看不见了。
直到很多天后,十三救出她来,倒在石头上,一边得意自己的手笔,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巾帕。
她颤巍巍地接过来打开,伸出手仔细摸了摸,触手冰凉,一片粉碎。
十三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十五的玉兔,我带来给你。”
她属兔,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柳朝暮亲手刻了一对儿的玉兔。
一只在她那里,那日追赶他摔碎了。
一只在柳朝暮那里,如今也碎成了齑粉。
十三安慰她道:“他死的挺快的,在雪里冻得麻木已经没知觉了,没受到多少痛苦。”
“他。。他死了?”那时候她已经麻木,双目失明,嗓音嘶哑。
似乎谁死都不意外了。
十三道:“恩,你放心,尸身被我们抢出来了,全都埋在太湖边上。”
她晕倒在一片黑暗里。
冻得麻木的时候,确实失去了知觉。
也忘记了痛苦。就如方才,在急风寒雨里,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
可是碰到久违的一点温暖,令人止不住想要紧紧抓住。
她便顺着心意,死死地抓住他。
在上一次拼尽全力到此刻终於紧紧抱住了他之间,隔了两千三百二十个日夜。
赵玄亦感受到她身体的激烈变化,贴在后腰处的手掌滚烫灼热。
似乎在他的疤痕反覆摩挲。
连带着手上抱着他的力道收紧,仿佛想要将他纳进骨血里去。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如一道电流走遍了他的全身,一股热血冲向头脑。
将他仅存的半分理智也消耗殆尽。
赵玄亦一掌挥出,帘帐落了下来,连带着不远处的烛火都晃了晃。
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头的光,床内一片昏暗,烛火透不进来。
两人的湿衣裳凌乱地落了一地,交织在一起。
冰冷的皮肤早已经泛红滚热。
苏秋雨在迷蒙中睁眼,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瞧清面前人的轮廓。
他既熟悉,又陌生。
隔开了六年的光阴,当年的小少年,早已长大成人。@无限t好文,尽在
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样。
只是他激动起来,泛红的耳角,上挑的眼角,却与当年一般无二。
她抚摸过他结实却又瘦削的肌肉,感受着这六年光阴的流逝,促成了这般冰肌玉骨。
苏秋雨主动抓过他的手掌,顺着自己的脖颈一路向下,挑开了自己最后一件里衣。
衣裳轻易地脱落在一旁,粉白的身体在昏黑里如闪着光一般。
他的手掌,便落在这片粉白之上。
苏秋雨微扬起头,亲了亲他的唇角,和眼睛。
屋外的急风骤雨,沙沙地打在窗户纸上,劈啪作响。
风雨时急时缓,天地之间,只馀帐内的两人未着寸缕,急促的喘︱息声在帐内穿梭。
床帐上流苏晃动,光影斑驳。
赵玄亦到底忍不住挺起腰身,想要进入。
客栈年久,床榻已有些年头。
在两人的交缠中竟发出咯吱的响声。
这响声刹那惊醒了昏沈中的人。
赵玄亦猛然停了下来,瞧见身下的女子粉面含春,白瓷般的皮肤透出粉色,唇色鲜红欲滴。
还有两人如今的荒唐模样。
他心头一惊,彻底停了动作。
感受到他的变化,苏秋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道:“别走。”
她嗓音微弱,双目迷离地看着他,眼角隐隐还闪着泪。
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双手滚烫,满手心都是汗,还在微微颤抖着。
赵玄亦低下头不敢看她,试图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结结巴巴地道:“我。。你喝多了。我。。我。。”
苏秋雨连忙道:“你瞧,我不曾醉,我酒量是自小练出来的。今夜我是愿意的,心甘情愿。”
她自小偷爹爹的酒喝,今日这几壶酒,哪里能将她灌醉。
赵玄亦低下头,心中愧悔万分,不知自己为何又失了控,一时口不能言:“我。我。。”
可是如今已经这般模样,再多馀的话又有什么用。
苏秋雨不顾身上未着寸缕,一把抱住他道:“别走,就一次,可以吗?”
“我喜欢你,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那年秋暮微雨,你出现在我家门口。
少年纤尘不染的白衣,明澈的笑容,让她早就忘了自己。
只是那时还都年少,她懵懵懂懂,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知道喜欢他,便整日缠着他。
还记得她第一次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柳朝暮慌慌张张,差点从乌篷小船上掉下去。
她站在船头笑得打跌,若不是他及时出手,自己反而要掉下去了。
赵玄亦心头颤动。
瞧见她的模样,再不忍说出半句拒绝的话。
便是这样也可以的吧。
若是与她相过一生,小师妹,你若是还在,会原谅我吗?
屋外急雨又起。
他一点点慢慢进来的时候,苏秋雨感到塞得满满的心内,终於有了一块缺口。
在这个缺口里,她的喜怒与自在,终於可以自由释放。
床帐流苏簌簌地抖动着,拍在床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声,伴随着年老的床榻吱呀作响。
就如窗外急雨,下了整夜,时而迅疾拍打窗檐,时而缓慢落地无声。
远处烛火的光时大时小,忽明忽灭,照着床内看不见的两人。
在这冬雨之夜,一叶小舟,起起伏伏。
朝暮哥哥,今夜这世间,只有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