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你做什么?”
赵玄亦果然手上松了下来, 看着她一脸无所谓地低头解扣子,额头青筋突起。
恨恨咬牙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说着闭了闭眼,一把扯起被子扔过来道:“这种话, 你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如此随意说出口?”
苏秋雨停了动作,抱着被子,擡起头满脸无所谓, 甚至带着笑。
她一边拉紧了衣裳, 一边歪头道:“柳公子一定出身世代簪缨之家?”
赵玄亦抿了抿唇未曾开口。
“连紫禁城这种地方,柳公子都可来去自如。还能帮我安排进御膳房里头。。”
赵玄亦心中一紧,她难得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也并非特意瞒着,只是下意识不想要她知道。
自她在四姑山上, 救下自己。
他便不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苏秋雨却道:“先头那些禁军掳我出宫, 我其实心里很是感激,若不是他们, 我怎么能在四姑山上结识你这样身份的人。实在是天公待我不薄。”
“只是柳大人自小出生尊贵, 各处受人尊敬, 处处有人逢迎,哪里明白我们这些底层宫人的日子?莫说宫里, 便是这世间所有地方, 都是拜高踩低的。我想得到我要的东西,自然想要往上爬, 若是能助我行事,不必再受人搓磨, 便是睡上一觉又何妨?”
“你。。”赵玄亦一时语塞。
他处在这世上最大的名利场, 这样的事不过是他日常中最普通的一部分。他又如何不知, 名利相争,多少龌龊伎俩。
苏秋雨见他面色冷峻, 唇色苍白。
低了头道:“所以,柳公子不必因为前些与我行了欢爱之事而与我另眼相看。”
苏秋雨的手伸到被子里,抚摸着左手臂上缠绕着的层层叠叠的白纱。
声音却小了下去。
“是你也好,是别人也罢,都没关系。如今你已经利用完了,我也谢过了,那日我也说只当是陌生人了。今日你既不想与我睡觉,我想我们倒不必再这般近了。”
是你也好,别人也罢?
她便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赵玄亦感到头顶一阵阵发烫,热气上涌。
小师妹虽然大胆爱财,性情顽劣,却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拂袖而起,摔门而出,听到身后女子道:“今后的路,我自己一个人走。”
赵玄亦怒气冲冲行到宫门外。
夜已半深,残月当空。
他行了几步,到底停下身来。
回头见身后的屋内灯烛已经被吹熄了,她居然已经睡下了。
想起她方才的话,他心中疑虑却越来越重。
转身吩咐身旁人道:“让行巳去山西临侠。”
记档上,她是山西临侠人,五年多年采选入宫。
。
苏秋雨偷偷爬起来躲在窗户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宫门合上了。
直到一片衣角都看不见了,她轻轻掏出火折吹开,又点亮了灯。
小烛摇摇摆摆,一团橘色光晕。
窗户旁的小案上,他的笔墨居然还在,只是那份他先前在看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苏秋雨走到案边坐下。
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假寐。
眯了一会,瞧见那只笔上沾着墨,一滴已经滴在了纸上。
她忍不住拿起那只小笔,闭起了眼睛,就着黑暗写了一行字。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写完睁开眼,这行字整整齐齐地落在纸上。
曾经有段时间,她写这几个字写得疯魔了。
那时她还是个瞎子,和哑巴住在山谷里。
哑巴不会说话,她不是哑巴却也不爱说话,整个山谷里头整日里都静悄悄的,只有鸟鸣和溪流。
她满心绝望,整日里行尸走肉一般地躺着,眼前一团黑暗,心里头却更是深渊,任由哑巴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有一日,她的手中被塞进了一根棍子。
她以为那是哑巴给她的拐杖。
可是她连一个指头都不愿动,要拐杖做什么。
便一把将那棍子给扔了。
可哑巴毫无动静,不一会,又将那棍子递了过来。
如此往覆几次。
她在又要扔掉棍子之时,哑巴的手握了过来。
他的手宽大又温暖,紧紧抓住她的手,和她手里的棍子。
在地上划拉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哑巴拿着棍子在让她写字。
在地上写字。
她原是拒绝的,可写着写着,竟如着了魔,一刻也停不下来。
先还乱七八糟地写,后来只剩了一句话。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这是曾经柳朝暮教给她的一首诗。也是她所学不多的诗词里,记得最牢的一首。
不知这样在地上写了多久,写的手都磨破了皮还不肯停下来。
哑巴终於过来拦阻她。
她死命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在挣扎中叮叮当当一声响。
几枚金戒指从她怀里落了出来。
这是她答应送给师兄们的戒指,方打好还未来得及送出去。
这是十三拼了命送来给她的。
她那时一慌,忙跪到地上去,四处摸索戒指。
那只手却将捡来的戒指捡好递到了她手中。
自此之后,却再t也不拦着她写字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日。
她方开始从未曾留意过。
后来终於慢慢感觉到,哑巴一直坐在她的旁边。
他坐在旁边一点动静也未发出。
等她能看见的时候,屋子里满地都是她的字。
而哑巴却早不见了,只有一把空椅子,靠在窗边。
等苏秋雨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麻麻亮。
她伏案写字,不知不觉竟写了半夜,厚厚的一沓纸。
墨痕未干,她却胡乱裹了裹,抓起来一把全都扔到床底下去了。
。
天还未亮,御膳房里头就开始忙碌起来。
苏秋雨方到没多久,正无头苍蝇一般瞎忙着,肖总管带着几人却进来了。
肖总管与众人道:“三日后便是六公主的寿宴,这是宫中的大事,做好了这赏赐也够你们半年的工钱,大家打起精神来。六公主最喜甜食,还要新奇有趣的。你们在这上头,要格外用心一些,这两日便赶紧想些奇巧新花样出来,先送进太妃娘娘的宫里品鉴。”
负责糕点的徐管事却喜气洋洋,拍胸保证道:“肖总管您放心,您还不信任我嘛!我早有好点子了!”
肖总管好奇道:“什么好点子?”
哪知徐管事却一把推了正在旁边发呆的苏秋雨上前道:“总管您瞧,这宫人是新近方来的,之前可是在广储司里做绣娘的。”
苏秋雨正自神游天外,不妨突然被攀扯进来,众人的目光刷地集中过来。
她一时楞楞地,有些不确信地道:“点心上要绣花?”
众人哄堂大笑。
苏秋雨尴尬地有些红脸。
她长这么大,说实在的还从未烧过饭,在这御膳房里头,整日里手忙脚乱。
哪知徐管事却得意地笑道:“正是!我就说她果然可以!这绣娘整日里见过的花样最多,我们将那些绣的花做成糕点,岂不是又美观又新奇?”
肖总管连连点头,看着苏秋雨道:“不错,那就由你来负责这花样糕点。”
苏秋雨想要说不,可对着徐管事乐呵呵的目光,一时也说不出口。
徐管事平日里对她不错,虽然骂过她碍手碍脚,可却从未真的为难过她,还总是记得拿些点心与她尝。
总不好在他上峰面前拆台。
只得点头应承下来。
广储司里,沈梦挥退了前来报信的小太监。
一旁凝霜见他神色,忍不住道:“有消息了?”
自前几日发现账册被翻,两人心中一直忐忑。
好在这几日各宫都在紧锣密鼓地备着公主的及笄礼,想来一时也无人顾得上他们。
沈梦眯着眼睛,里头全是阴冷。
“苏秋雨,不过一个卑贱的宫人,捏死她岂不如捏死只蚂蚁一般。”
“呵,这不,机会不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