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药碗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方才停下。
李群越忙跪地去捡。
赵玄亦看了眼那地上的药汁, 黑褐色的药汁还在冒着热气,一丝苦涩之气似乎已冲在鼻端。
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外头的动静停了。
苏秋雨跌坐在地,好一会才哆哆嗦嗦地穿戴好。
可惜自己的衣裳早已破碎, 根本遮蔽不了什么。
浑身的酸痛,满地的狼藉,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还有自己方才的狼狈与不堪。
她抱了那件烟雨蓝色的新衣裳, 听着外头的雨声发了会神。
却听门口帘子被人掀开, 一个小太监低头站在门口道:“姑娘,跟奴婢走吧。”
苏秋雨心中一慌,慌地地将那给他的新衣裳穿在身上,如此才不算太过难堪。
她颤颤巍巍地起来, 忍不住双腿打颤, 扶住矮几方才站起身来。
好在那小太监并没有催促,只是在门口安静地等着。
她腿抖得厉害, 好一会才走到门边。
这才发现这小太监很是面熟。
是去年送她回广储司的小林子。
不想今日又是他送自己离开文元殿, 只是今夜不知准备要送自己往何处去。
小林子头埋得极低, 行在前头将她往外引。
外头的殿阁里灯火全都灭了,静悄悄地, 不见一个人。
他落在地上的脚步声也似猫儿一般, 静悄悄的。
行到正殿门口,外头还在下着雨, 雨水打到檐下,湿滑一片。
只是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檐下侍立着好些个人。
这些人还在, 说明他还在此处, 并未离开。
只是这文元殿里屋舍众多, 不知他现在在其中的哪一个。
小林子忙撑了把伞来递给她,她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只是神情恍惚地低了头走到雨里。
小林子忙跟上前来苦了脸,语带哀求小声道:“姑娘。”
苏秋雨这才回过神来,接了伞。
雨便扑簌簌地打在伞面上,她握着伞柄的手也忍不住发抖,使出了许多力气,才叫着伞没有落下去。
直到出了宫门,听到身后宫门的关闭声,她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从渐趋浅窄的门缝里,瞧见里头站着许多人,却又安静地像一个人都没有。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满地的雨水顺着墙根的排水沟淌着。
宫道上已经三三两两有许多人,撑着伞,一路在灭着宫道里的宫灯。
洒扫的人也进度过半。
瞧见有人从文元殿里出来,他们下意识地望过来。
看到出来的居然是个女子,不由都楞住了。
这文元殿里只有一个女子。
很快这个一飞冲天的宫女失宠被撵出来的消息便飞遍了皇宫大小的角落。
赵玄亦坐在阁楼上的栏杆边。
雨水便溅落在栏杆内,溅在他的脸上,凉意灌了满身。
他漠然看着宫道里走得缓慢的女子。
看着她的身影在伞下几乎快要看不见了,走了几步,似乎脚底生了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看着她越行越远,满满消失在视线里。
这一路,她再没有回头。
等苏秋雨被带到她那方小院落门口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瞧热闹的宫人围在门口了。
其中还有许多是熟面孔。
这些人撑着伞,有的明目张胆,有的鬼鬼祟祟。
他们的目光热切地落在她的脸上,窃窃私语,面上全是鄙夷和辛灾乐祸,不用细听,也知是在嘲笑她。
小林子关了院门,这才回头与她道:“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苏秋雨点了点头,他又道:“劳烦姑娘要受些委屈了。”
说着又将她往屋内引。
苏秋雨毫不反抗,前脚刚,进了屋,便听到身后啪地一声关门声,而后是铁链落锁的声音。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小林子的声音在外头闷闷地传来:“奴婢奉命在此照顾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
苏秋雨摸着黑,找到了自己之前在这里的床。
她浑身散架子一般,扑地一声躺在了床上。
他将自己关押了起来。
就像曾听闻说,这个宫里,只要成了皇帝的女人,那一辈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宫里,而失宠的女子,都会被打入冷宫,了此残身。
自己原来也不会例外。
在他的心里,自己与他的妃嫔,侍妾自然没什么不同。
她摸着身上的衣裳,从底层里摸出那两只小兔子的纹路来。这衣裳她细细密密地缝了二十多天,每一针都很小心仔细。
她自小便不聪明,学什么都学不会。
如今好不容易学会了做衣裳,学会了刺绣。她得意地忘了形,只想着要给他做,还要给他未来的五十年,每年都做一件。
却忘了,这居然弄巧成拙。
他恨自己。
只是这样也好。
省得她舍不得。呆得越久,她真害怕哪一日自己脑子发热,会同意一辈子都留在宫里,做他的妃嫔。
不过如今被关在此处,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去。
若是关上一辈子,那也算不错的选择。
她从衣裳的夹缝里取出那只红络,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地抽出根很长的黑发。
唐玉络早就死了。
便只该在他心中,或许还能保留着一丝美好。
而不是如今这样的自己。
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她瞧见案上居然还放着之前的笔墨。
她磨了墨,拿起笔,又埋头不知疲倦地写了起来。
写完了一堆揉成了一团,继续扔进床底下。
不远处的宫室里,满殿萧索,门窗紧闭,只有窗台漏进一点光。
外头的雨还没有停。
窗台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灰衣男子,他站着手上握着的一沓纸。
那些纸皱皱巴巴,似乎曾经被人揉成了一团后被人小心地展开。
那纸上的字很大,漏进去的光落在上面一眼就瞧清了。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
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小院子里的慢慢积满了水,成了一个小水t塘的模样。
苏秋雨从小窗子里看出去,盯着那小水塘上的涟漪看得出了神。
这小院子里有棵树,树上的麻雀们萧瑟地站着。
想到之前的自己当真的混账,这些小鸟们在树上自由自在,自己居然用弹弓将它们打下来。
不一时那些麻雀们却惊地飞起来。
在雨声里,她听到院子外头传来辙辙的马车声,那声音行到门前,未曾有半刻停留,很快便渐渐远去再听不到了。
后来她发现了规律。
这马车每日里忙忙碌碌,要从这小小的院落门口经过三回。
晨时当树影子投在井台东沿开始,马车声便会从门口经过。
等到日上三杆,井台的影子缩成一小团的时候,便会又来一遍。
而最后一趟,往往是西边晚霞漫天,金光照在小院子里的时候。
等到金光落下,最后一点车辙声消失,她便躺在床上,准备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头的风声呼呼。
屋门在风声下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
她迷迷糊糊地裹紧了被子想到,这大概便是冷宫的含义。
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在这呆一辈子了。
苏秋雨没想到,三个月来,小黑屋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六公主。
她与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从未有过交集,也从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及笄宴上瞧过几眼。
此刻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将吉祥撵到了远处。
隔着门与里头的苏秋雨道:“哼!没想到你这么没用,到现在还被关着。”
苏秋雨有些好笑,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难道也是特意来奚落她的?
好在六公主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问道:“听闻那日你勾引陛下,靠得是哼唱一首曲子,你那时哼的是什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