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t 97 章
屋内的灯火点得很是暗淡, 根本照不清此刻的两人,唯有呼吸与心跳声在这小屋里咚咚作响。
方才进来匆忙,苏秋雨到此刻才发现这屋子里已发生了变化。
陈设还是那些陈设, 可这空气里分明隐隐约约的幽香,半点阴冷之气也无。
四处在灯火下发着微光,显然被打扫的极干净。床边的烛火燃着浅蓝色光芒, 照见。
而那方小案上, 笔墨具全,崭新又整整齐齐地摆着,旁边还摆着几碟子精巧的糕点,一旁的茶壶此刻冒着热气。
这景象瞧着有些眼熟。
她在此住了三个月, 此刻瞧来没什么不同, 却又处处透出不同。
她离开这几天,仿佛这屋子不曾空置过。
赵玄亦进了屋, 站在门边, 隐约瞧见她四处打量的目光, 从桌案的笔墨上,最后落在案凳上的金针织纹锦锻上。
她目光里的情绪叫人看了心惊, 赵玄亦有些手足无措地道:“这几日, 我在此呆了些时间,不是有意要碰你的东西。”
何止是呆了些时间, 几乎每个夜里都是在此度过。
她在此一动不动地生活了三个月,这屋子里全都是她的气息。
虽然他吩咐过不许乱动里头的东西, 但是低下人却还是不敢叫他直接呆在这里, 到底简单布置了一番。
赵玄亦见她不说话, 忙道:“你若不喜欢,我叫人全撤了。”
苏秋雨擡头, 见他长身立在门口,三个月不见,他瞧起来好像瘦了,也似乎有些变了。
那通身的气质与这小屋实在很是不搭。
就像与她一般。
她前几日病中,满心焦渴,醒着梦着想要立刻马上能见到的人,此刻终於站在了自己面前。
当他如天神降临,在慎行司救出自己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彻底沦陷。
只是她而今神思已清。
擡起头勉强笑道:“陛下能来此,已是屈就了。”
陛下?
赵玄亦脸色煞白,指尖发抖。
见她便站在床边,眉头微锁,发丝凌乱,面上的肌肤如透明的一般,似乎一碰就要破了。
赵玄亦不自觉地想要走上前去,梦里千回百转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
他想要碰到她,叫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苏秋雨见他动作,下意识后退碰到了床沿,耳边嗡嗡作响。
赵玄亦见她退避,伸手去怀里,掏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来摊开掌心。
苏秋雨忍不住望去,瞧见他宽阔的掌心上面躺了一只暗红色的络结。
烛火之下,那络结瞧着更是陈旧不堪。
那些奇怪繁覆的结瞧起来都有些变形了。
看到这红络的第一眼,苏秋雨本就白的透明的脸色更是血色全无。
靠在床边的身体险些站不稳。
她扶住了床边,勉强笑道:“陛下拿的这是什么?这样破旧的东西,是要送给我吗?”
赵玄亦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喉头滚了几滚方道:“这是小师妹送给我的,时隔多年,居然几日前被我在御花园捡到了。”
“我们曾瞧见过一场盛大的婚礼,她见了新郎腰上挂着这样的东西心中喜欢,便偷偷摸摸地瞒着我们自己去学,为了能赶上我的生辰,熬了好几个通宵。”
“我那时趁她睡着了,总要偷偷过去看上一眼,那时真心盼着这络子快些做好,又盼着能慢上一些,我把腰间所有的玉佩上的络子都卸了,只盼着能早些挂上才好。”
“千盼万盼的日子总算来了,她一定兴高采烈地起床,等着给我一个惊喜,等发现所有的准备却对着一场空,她狠心的师兄已经连夜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一声,我知道那天小师妹一定很失望,我至今不敢想她那时失望的眼神。”
苏秋雨双目模糊,无声抽泣,她来不及失望,而是骑了爹爹牵来的马,一路追赶而去,从马上摔下来,玉兔摔碎的那一刻,她心中呼号,一切的光都暗了。
赵玄亦又上前一步道:“这些年,我的梦里总是出现这个络结,一双小手,打着它的每一个结,拉着它的每一根线,在我梦中千遍万遍地重覆。”
“若是那时我没有急着出发该多好。我若是留下来,便是死,也要护着他们。”
赵玄亦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将她脸上的泪擦了干净。
“老天怜悯我,叫我六年之后,终於又见了她。”
苏秋雨感到面前人的步步靠近,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身若有若无的气息,充斥了她浆糊一般的脑袋。
她从浆糊里努力擡头,正对着他光洁的下颌。
他的目光低垂,里头如深渊一般,倒映的是一个小小的自己。
苏秋雨迷迷蒙蒙地,就要伸手抱住他,却见火光之下,他白色衣衫纹路清晰,衣衽处的暗纹金线闪着波动的光。
这波动的光将她从迷蒙里拉回现实。
外头的雨声哗哗地下,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一把打开他拭泪的手道:“陛下,您小师妹的东西,拿给我瞧干什么?”
赵玄亦被打开,只是低着头,声音轻轻地道:“玉络,对不起。”
随着他多年来的一句玉络,苏秋雨感到心口破了洞一般,里头满满的东西四分五裂地往外溢,将她的话语也击打地零零碎碎:“你。。你叫我什么?我。。我是苏秋雨。况且。。”
苏秋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过是个络子而已,谁都会编。何况我被您关在此地三个月,如何可能落东西在御花园里,这不是我的东西。”
赵玄亦又从怀里取了薄薄的包裹,伸到她的面前。
苏秋雨低头看去,里面是一页纸,上面见着两行字,是她的字。
她浑身如卸了力,扛住最后一丝抵抗道:“这确实是我写的,只是一句寻常的诗而已,谁都可以写。”
赵玄亦闻言,一把转身打开门冲到外面的雨里。
不顾外头大雨,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跨上了马车又下了车。
不过瞬间,苏秋雨便见他又抱着个大盒子进来了。
便是这一会,他头脸上已经全是雨,眼睛被雨淋的眯得睁不开,那大盒子却好端端地搂在怀里。
赵玄亦走到面前,一把打开盒子道:“那这些呢?”
盒子里满满的全是她写的字。
这几个月,她一笔一画写的字。
“是谁,整日整日地,在这里傻瓜一样写着同样的字?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
苏秋雨说不出话来。
这纸上的每一个朝暮,都在她的指尖不知写了多少遍。
赵玄亦看着眼前的女子,却与记忆里的小女孩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一个阳光明媚,一个秋雨绵绵。
那时她满头的毛发上融着水珠,踩着满地的水,像是带着光一般照进他单调浅薄的生命里。带给他绚丽夺目的朝夕相伴,让他知道人生还可以随心所行的活着。
而今她满身伤痕,悄悄出现在他的身边,却如秋雨一般,在他心里滋生蔓延。
他突然明白了这么多日子的惶恐与不安。
自己当真是愚不可及。
她从来就没有变过。
人的外貌或许会变,性情或许会变,痛苦的过去叠加而起,可她,永远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坚持的一个。
就如璞玉,千雕百琢,虽碎却坚。
他激动的腿脚在原地颤动许久,怀里的盒子落了地,再忍不住,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她。
“玉络,就是你,对不起!我是这世上最蠢最蠢的傻瓜,你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面前,我居然都没有认出你。不要怕,我如今可以保护你,再不叫其他人伤害到你。”
白纸从盒子里散落出来,倾泻了一地。
怀中的人小小的,柔软地也仿佛飘絮,叫他的胸口满满地如堵着千万泥沙。
他双手用力,将她缠得愈发地紧,只想将这身体融入自己的骨血。
赵玄亦低下头,见她也擡起头看向自己,一双眼睛里水雾迷漫,已经满脸是泪。
轰隆一声,屋外雷电交鸣。
雨声哗哗作响。
风雪之中,似乎只剩下这一间屋子,只剩下这两人。
赵玄亦感到浑身的热血自四肢百骸涌向天灵,叫他耳边嗡地一声,彻底失了神智,一口吻了下去。
她的唇冰冷一片。
他紧紧抓着她的后背,将满腹说不出口的话,化作唇舌间的纠缠。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滚烫地如火烧。
渐渐地便如暴风雨一般,屋外的雨没完地下。
赵玄亦拥吻着她,双手忍不住将她箍紧,滚烫的手想要落进她的衣裳里,想要立刻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却到底忍住了。t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分开。
屋子里只留粗重的呼吸声。
烛火摇曳之中,赵玄亦满面通红,双目充血,忍不住道:“我。我想要。。”
苏秋雨低了头。
赵玄亦激动地一把将她抱起来上了床。
衣裳从床边滑了下来,堆在地上。
满屋子的烛火晃动,忽明忽暗。
风雪大作。
在云雨之巅,他埋首在她耳边道:“玉络,我喜欢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在一起。”
一滴泪自苏秋雨的眼角滑落到床上。
下了一夜的雨,终於有渐缓的趋势。
两人靠在一起,赵玄亦哑着嗓子道:“你饿了吗?要用点吗?”
苏秋雨点了点头:“嗯,饿了,你吃吗?”
赵玄亦近日胃疾未愈,并没什么胃口,却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苏秋雨虽然腹中饿得很了,可是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的时候,却忍不住胃里一阵难受,她强忍下去,面上不显,慢慢将一块糕点吃了。
赵玄亦忙倒了茶来,递给她道:“喝点水吧。”
她接了喝了一口,这么久了,水温居然还刚刚好,茶香四溢,是碧螺春。
瞧见这茶,她只是浅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道:“今晚,谢谢你能赶来救我。”
赵玄亦却低了头,双手交叠在一起嗫嚅道:“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苏秋雨道:“只是你如何寻到了我?”
“因为那只猫,我知道那猫在宫中是有窝的,这宫内一向禁止养猫,因此那猫平日里东躲西藏,甚少露面。可是这些日子它却频频在外头闲逛,想必这窝被人占了。”
苏秋雨扯了嘴角笑了笑。
“可是我去了瞧见那里没人,但是有人拖动的痕迹,因此想到了路上见到的睿亲王,恍惚忆起他身边跟着个瘦弱的小太监。”
苏秋雨擡起头盯着他道:“你出现的时候,当真如天神降临一般,我原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赵玄亦方要接话,苏秋雨却打断他道:“你的剑很锋利,以前听书上说兵不血刃,大概说的就是你的剑。”
赵玄亦的脸刷地一下血色尽褪,惨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