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施晨醒了，两人老老实实待在客厅里，他一开门就齐齐望向他。
……这是怎么了？
他一眼瞟到了桌上的那碗排骨，边上搁着一双筷子，他奇怪地看了眼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两人，被看得有些发毛。
“怎么了？”
韩江舔了舔嘴唇：“没什么，拿双筷子没人用过……你尝尝？”
施晨加了一块起来放到嘴里咀嚼，边皱起了眉头，更加狐疑地看向这一大一小：“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这排骨味道不错啊，加了黑椒酱是不是？”
一听这话，两人同时起身去厨房拿了筷子，坐在边上吃肉。
这是……拿我验毒了？
“你们一起做的？”
“算是吧。”韩江忍住想笑的欲望，看向身边安安静静啃骨头的孩子。
孩子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埋头吃肉。
或许是韩江的眼神过于直白了，半晌，孩子抬起脑袋，淡淡看了他一眼，转头问他哥哥：“哥哥，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再吃一顿很撑吗？”
“好像是有点……”施晨看着盘子里还剩下一半未动的排骨，又看一眼自己空虚得只有一两块骨头的碗。
最后，一大一小齐齐抬头看向韩江。
所以怪我喽？
等一下……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啊。
韩江嘴角抽搐。
他叼着一块肉面无表情的嚼着。
“亦难挺好学的，学东西很快。”
明明就是你让我教你做菜的好不好？虽然没学会你也不能怪我啊，我至少耐心教导了吧？
“嗯，就是看了一遍视频有点懵，可能是中午吃太饱脑子有点塞住了，如果晚上看效果可能更好。”
我也没让你现在教我吧？更何况那是你做的吗？你不就放了几根葱吗？谁不会啊？
施晨在一边听着，竟没注意到他们话语间的锋芒，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好啦，亦难不会的话我下次带个菜谱回来不就行了？”
“现在有点撑了，要不你们一大一小陪我出去散散？”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施晨很喜欢午觉睡醒后在这个点出来晒太阳，只要有空，就不会错过。
他靠在公园的长椅上，舒服地眯起眼睛，轻轻嗅着有影无形的阳光，他似乎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一般，嘴角轻巧勾起。
韩江站在一边，微微眯起眼来，不经意间瞟见了不远处的孩子。
孩子插着口袋，站在湖边，微风荡开湖面，阳光洒下，波光粼粼，像是无数个太阳的分身，闪耀夺目。
孩子就站在湖边，安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韩江怕吓到他，故意把步子迈得很重，可一直走到了孩子身边，他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孩子回头看一眼。
孩子的睫毛垂着，眼眶里的眼睛漆黑一片。
韩江曾以为漆黑一片中是不可能看见光的，可他却确实确实在那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闪烁着的星光，不知是太阳赋予的，还是本身自带的。
他一时间恍惚了神。
孩子从思绪中出来，察觉到视线，转过头。
一大一小的眼神对上。
孩子突然笑了。
这孩子长得真是好看啊……
他望着那双眼睛，那眼睛竟不是漆黑一片。
孩子本就长得远超同龄人，那眼眸本就让人觉得生得如同神来之笔，这时他眼眸清澈地看着自己，韩江一时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神仙的容貌。
原来是因为背了光，才显得黯淡了啊……
如果是个女孩子，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他甚至觉得倾国倾城配不上他。
“你过来，我和你说。”
孩子的语气像个教导主任逮住了不听话的学生一样。
韩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乖乖蹲下身子。
孩子眉眼弯弯的。
一个动作，让韩江本就卡住的脑子完全死机了。
——孩子搂住了他的脖子。
孩子的身上很香，是洗衣液的味道。
“生活并非是一帆风顺的。”清冷却稚嫩的童声在耳畔响起。
“那些所谓的一波三折，其实就是为了让这台戏，这台人生的戏夹杂更甚的戏剧性。”
“就像碰上了雨天又刚好碰上了急事却忘了带伞的人，他们不知道雨何时会停，又没有伞，只好淋着雨往前走。”
“但总会雨过天晴的，不是吗？”
“雨不会持久得下下去。”
“请不要放弃自己，即使世界已经没有光明，没有可容身之地，也要为自己挣出一片希望。”孩子笑着，“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留存的光芒总会轮到你身上。”
“这世上总有一片光明属于你。”
“哥哥，希望你能找到这片光芒。”
孩子说得很清晰，冷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韩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敢置信，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孩子说完了话，就放开了他，他站在那里，神色极淡，看不出在想什么或是有什么情绪。
阳光包裹着他，他低着头，脑袋微微偏着，神情淡薄地看着这个大他好几岁的男孩子，居高临下，不带任何同情亦或是怜悯，仿佛刚刚安慰人的话不是他说的。
他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个孩子，仿佛已经活了千万年。
“什么？”孩子歪了脑袋，“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他装作不清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要从这种人嘴里问出他想隐瞒的什么来，是不大可能的，韩江并没有多说什么，顺势换了一个话题：“那边有秋千，要玩吗？”
孩子的眼睛亮了：“哪里？”
果然，不管怎么样，他都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天生而来的玩性是改变不了的。
“之前还没有的欸？”
“新修的吧，没看见边上有个牌子吗？”韩江指了指边上的牌子。
“哦，没看见。”孩子眨了眨眼，盯着那牌子看了一会儿，“而且我没认全汉字，有时候会忘记。”
“那你数学那些概念……和题目……？”
“哥哥给我了手机，我可以根据字形输进去，那个软件可以把我输入的读出来。”
韩江惊讶地看着他，想了想，问：“有微信吗？”
“有。”
“回去让你哥哥把我的微信给你，下次遇到不会读的字，发给我，我给你读。”
“那倒是方便不少……”孩子笑起来，“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你自己也有别的事情……”
“没事，哥哥自己会管理好时间。”
“那……好吧。”孩子点点头，把自己的微信号报了一遍，“你先申请，我回去确认。”
“嘶——”韩江皱着眉头看秋千，“这漆好像没干。”
孩子突然有些失落。
韩江看着他，于心不忍，“我刚刚看到那边有小卖部，想吃冰激凌吗？”
“好。”
他们买了三个，孩子选了原味的，他舔掉冰激凌的尖顶：“哥哥。”
施晨伸着懒腰，见他跑过来，怕他没站稳摔了，顺势扶了一下，顺手接过冰激凌，他低下头来笑：“你韩哥买的？”
“嗯。”孩子笑着，“哥哥你喜欢的白巧克力味的没有，我就挑了个相似的，怎么样？”
韩江站在一边，吃着他手上的抹茶味冰激凌，手拂过孩子的脑袋，向着施晨点了点头。
施晨也点了点头，低下头来看孩子：“难得你这么乖，晚上出去吃好不好？”
“好。”孩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哥哥，你去吗？”
他回头看向韩江。
“那肯定的，刚刚不是还答应你要请你吃冰沙的吗？”
孩子欢笑着跑去扔冰激凌外的纸壳。
“你不是晚上有事情吗？”施晨问他。
“推掉了。”
“为什么？”
韩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孩子半晌，才开口：“这片阳光太温暖，挪不开眼了。”
“淋了那么久的雨，好不容易见到，当然要多待一会儿。”
“哪怕明知阳光消逝后依旧是阴云密布。”
“他和你说了什么？”
施晨也看向孩子：“这是他一贯的比喻。”
他眯起眼睛，笑起来。
“但不得不承认，这片阳光，实在是太温暖了，他太美了。”
“比我见过的任何光芒都美上千万倍。”
施晨与他迎着夕阳往前走着。
“所以我驻足停留了。”
雨中，施亦难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温柔，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
衣袖被拉住了。
他回头看去，是韩江。
“亦难。”
他笑着，这么叫他。
“不要被雨淋得麻木。”
“总会雨过天晴，只是时间问题。”
“雨不会持久得下下去。”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施亦难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抬手撩开韩江的湿发，对方的额头，是滚烫的。
他压低声音：“韩老师，您发烧了，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
韩江轻声笑着问。
施亦难的眼睛瞟到了施晨的墓碑。
他忍不住笑了。
他笑起来没了小时候的稚嫩，显得更加挑动人心。
他的语气中带着诱导，手轻轻张开，和小时候一样歪了歪头。
“哥哥，回家了。”
韩江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他的身体，嘶哑的笑声，他轻声说：“是啊，太晚回去，晨要生气了。”
“快走吧。”
两人在雨中扶持着走向那个家。
哪怕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人世间，可两人还是傻傻的把家定义在那里。
因为曾经有了家的感觉，就怎么也忘却不了了吧。
施亦难轻手轻脚把韩江在迷糊中换下的衣物放进篮子里，又把冰箱里刚放进的毛巾拿出，放在韩江额头上。
因为怕他烧得更严重，施亦难还拉着对方把头发吹干，又给他喂了退烧药，扶着他睡下。
施亦难再次为韩江拉了拉被角，拨通了穆叔的电话。
“穆叔？是我，我这边有点事情，对，比较急，晚上就不回去吃饭了。”
施亦难声调平淡毫无起伏，让人听不出当时的情绪。
电话对面那个中年人温和地关心他：“施总这边我回去说的，您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晚上降温，注意保暖。”
“好，谢谢穆叔了。”
施亦难挂了电话，小臂轻轻打在阳台桅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