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渐渐织上了天际,将繁星也一并吞噬,只留下一盏微弱的烛火摇曳,映照着床榻上并肩而卧的两个女孩。
木怀月紧握着云舒禾的手,那份温暖如同初春的暖阳,却渐渐地,如同被寒风侵蚀,变得冰冷无温。
“小师姐,咱们还是等大师兄他们来吧,算算时日,顶多也就三两日。那帮人以四师兄为饵,无非是想引你出面,断不会轻易加害于他。”木怀月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
云舒禾侧首,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她假意抬手,轻轻敲了敲木怀月的额头,笑道:“说的什么话,同门之谊,重于泰岳。那些黑衣人虽强悍,可舒华师姐也不是孱弱之辈,她若是想逃,又怎会在客栈战死?她可曾弃师兄于不顾,独自逃生?”
”再者,你被郑叔叔带走那日,我们可是二话不说,立即便下山寻你了。”
“你这般畏畏缩缩的言语,不止灭了咱们伏云弟子的威风,更是有违侠义之道。若在山上,我定要罚你二十手板,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木怀月鼻尖一酸,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不知道云舒禾说的道理,可临到此时,却又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与不舍。
那几个侍女说的不对。
她是卑微如草芥,可小师姐从不是什么让人嫉妒的鲜花。在她眼中,在整个伏云山上,小师姐的绚烂夺目唯有日光可比。她的嬉笑怒骂,都在告诉她,世道艰难,可能众人总得背负些什么,才能艰难求生。可是人生本可以活的鲜艳夺目,人人本都该有机会都如她一般,不畏,不惧,不退的活在这世上。
哪有一棵小草,会嫉妒天上的太阳,还想取而代之的呢?
可是,行走江湖就是如此吗?利益相争,必然有不平之事;有了不平之事,便会有恩怨结仇。
刀光剑影,喋血争锋。
这就是江湖。
木怀月只觉心中酸楚难当,仿佛巨石压在胸口,让她难以呼吸。小师姐禾所求,乃是那自由翱翔于天地间的豪情壮志,是那不畏艰险、舍生取义的行侠之道。
而她,拦不住,也不能拦。
想到有可能要失去云舒禾,木怀月的眼眶又忍不住微微泛红。
“别哭!”
云舒禾的语气故作严厉,指尖几乎贴上了木怀月的鼻尖,“你这性子,真该改改,多大了,难道事事都要师姐替你挡风遮雨吗?”
木怀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忍下喉头涌起的泪意:“好,我不哭。”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终于,木怀月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师姐,你……真的不怕吗?”
只听得云舒禾的呼吸,过了半晌,木怀月甚至以为她已经睡着,这才听见她缓缓开口:“小时候我胆子可小了,很多时候都怕极了。”
“没有娘亲的时候,我怕爹爹不疼我,不要我,也跟你一样,动不动就要哭。”
“后来习武,怕没有天分,落于人后,教爹爹丢人。”
“我从小犯过那么多错,不知被打过多少次,每次都怕得要命。”
“但你看,怕不怕的,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她轻声道。
“后来就不怕了,爹爹虽然有点疯,但我知道他爱我、在乎我,绝不会不要我。”
“还有师兄师姐们,都那么厉害,我闯下多大的祸事,总也会有人帮我撑腰的。”
木怀月忍不住再次问道:“可是现在师兄师姐,还有师父都不在,小师姐你也不怕吗?”
云舒禾轻笑一声,回应道:“其实……有一点点。”
“可我是要出人头地,做大侠的人,行走江湖,总不能只在自身保全的情况下才敢发声。”
“一直靠着师兄师姐,如今,轮到我这个当师姐的给你这个外门小不点撑撑场面了。”
“行走江湖嘛,总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
“那日段晶晶如此羞辱中原武林,若无人出声,只会让百姓觉得,世道无非强者为尊,弱者只能被践踏欺凌。人心浮乱,人人争强斗狠,哪里还有安生的日子过。”
“当然啦,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但我看那段晶晶武功不过尔尔,想与其风头给别人出了,不如我自已来,哈哈。”
话到此处,云舒禾的声音愈发低了些:“只是……我终究还是低估了段晶晶的狠毒,至少不该辜负了舒华师姐的性命……”
木怀月闻言,心中百感交集。她跟着师傅读了不少圣贤书却一直矇昧,却是今日,在小师姐身上看到了圣贤之道。
“可惜了,据说这世上还有很多奇景,雪山、飞瀑、碧湖、草原,甚至天际之外,还有无数我未曾见过的东西……倒真想一一游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小不点,你要好好护住自已,代师姐我去看一看……”
……
“说了不许哭!”
“那小师姐你脸上为什么也是湿的……”
“你的口水啦!烦死了!睡觉!”
浮光微晓,不论明日如何,总还有这半夜虫鸣,伴着少女倾诉一夜的心事。
—-
木怀月不知何时昏沉睡去,等到她再度睁眼,晨光已经透过门缝洒在脸上。
她转头看向身旁榻上,微皱的丝被微温,还带着少女的温度,却已不见云舒禾的身影。
木怀月心中猛地一惊,立刻坐起,连鞋也顾不上穿,推开门冲了出去。刚一出门,迎面撞上一个侍女,她下意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急切地问:“这位姐姐!我师姐呢?”
侍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稳住话音道:“小女侠莫慌,您的师姐今早便过江去了,少主也一同陪伴随行。他吩咐过了,您醒后无需担忧,只需在府中静候,少主会确保将您师兄师姐平安带回。”
“静候?”木怀月眼中闪过焦急,“怎么可能让我在此静候?”
昨夜她心中仍有未尽之言,若真是哥哥与伏云门对立相争,她该如何应对?
她是武功低微,全无自保之力,可若当真哥哥也在,她随行,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能让那公主投鼠忌器。
想到这,木怀月一咬牙,推开侍女便欲往府外冲去。
“哎!小女侠!”侍女见状连忙追上,急急劝道,“江对岸乃是齐国,唯有苏府商船可通行,您孤身一人,如何过江呀?”
木怀月微微一怔,但眼中依然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没有通路,游过去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