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纱，笼罩着整个山门。木廿三辞别云峥，踏着夜色来到弟子居前，却在门外驻足。
妹妹木怀月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轻柔中带着几分从未示人的脆弱："在门内，我一直都是最弱小的那个，永远都需要别人保护。我……我只求不要拖累旁人，不要当个无用的包袱。"
他脚步微顿，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酸涩而钝痛。这些年来，他为了让怀月免于纷争和责难，隐瞒身世、付出所有，却没想到，她竟这样看待自已——连这些，他都未曾察觉。
"可是阿青，他好像真的很需要我。"怀月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雀跃，"我觉得和他在一起，似乎……自已也不那么无用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利刃刺入他的心口，让他的呼吸瞬间滞住。怀月声音里的那抹亮意、那份许久未在他面前流露的轻快，深深刺痛了他。
他的拳头缓缓攥紧，掌心渗出冷汗。
阿青？
木廿三站在门外，目光低垂，黑暗掩去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良久，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松开，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淡得近乎看不见的苦笑。
他转身离去，脚步缓慢，仿佛每一步都拖着千钧重负。
木廿三回到弟子厢房外，那扇门内，烛光微弱地跳动着。
片刻犹豫后，他抬手叩门。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阿青准确地拉开了门。
那双蒙着青布的眼睛虽看不见眼前人，却仿佛能感知来者心绪。
木廿三不发一言，转身而行，身后，阿青凭着木廿三脚步声的节奏，不疾不徐地跟上。
竹林深处，木廿三停步，阿青随即站定。月光透过竹叶，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影子。
阿青偏头细听周遭动静，唇边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木兄选了个清净地方。"
"那枚兵符，不过是赝品。你冒认天剑门人身份，假意接近伏云门，到底所为何事？"木廿三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沉稳中带着压抑的锋芒。
阿青手指轻抚竹竿，仿佛在读解某种玄机："赵家军的兵符，十数年前便已消失于世。木兄又是何人，竟能论其真假？"
夜风掠过，只余竹叶簌簌，木廿三始终未答。
"有趣。"
阿青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连这个问题都不愿回答。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人，却来质疑旁人的真伪，木兄，你不觉得可笑吗？"
木廿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调整了呼吸。
"你看，"阿青继续道，"就像现在，你刻意放缓了呼吸。木兄，我虽看不见，但这世间万物都在向我诉说真相。"
木廿三袖中的拳头微微收紧，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没有逃过阿青的耳朵。
"你很在意怀月，"阿青准确地转向木廿三所在的方位，"每次提到她，你的脚步就会不自觉地向前半步，像是要把她护在身后。"
"你——"
"我能听到她的笑声，感受到她的温暖，也可以听到她的眼泪和苦涩。"阿青打断道，"这些，不需要眼睛也能知晓。"
夜风掠过竹梢，发出细微的响动。
阿青侧耳倾听片刻，继续道："就像现在，东南方向有只夜枭在觅食，西面竹林外舒瑾师姐正在巡夜。木兄，在这样的夜里，我们都藏着秘密。"
木廿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她因你受半点伤害——"
"我能听到她的心跳，"阿青轻声说，"那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我不比你，能自幼与她相伴。但我也绝不会像你一样，扔下她一走了之。"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木兄，大家都是背负着秘密的人。我不问你，你也不要逼我。我只能说，我要做的事与怀月无关，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保她周全。"
竹林中的风声渐起，木廿三看着阿青那双虽失明却坚定的眼睛，终于缓缓点头。
深夜的伏云门，山风卷着寒意，众人各自背负着心中的枷锁，在这肃穆的天地间行走。
唯有厢房内的两个少女，还能无忧无虑地倚着榻边，低声聊着人间的情事，笑声轻轻，仿佛隔绝了外界的沉重。
次日清晨，木怀月早早起身，推着云舒禾准备去用早膳。
厢房的门才一打开，便见哥哥木廿三和阿青已站在门口。
两人神色各异，一个眉眼间却藏不住几分僵硬；另一个勉强带笑，笑意中透着些许不自然的尴尬。
“哥哥！阿青，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木怀月眨着眼，有些讶然。
木廿三闻言，敛去了脸上的冷意，走上前接过云舒禾的轮椅，微微一笑道：“舒禾因我受伤，我理应多加照顾。”
阿青在一旁插话道：“我倒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来找小师妹们一起用早膳罢了。”
听闻此言，云舒禾促狭地看了木怀月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笑容像晨曦般柔软，却不知为何刺入了木廿三的眼中，让他心头微微一紧。
几人正欲同行，不料才走几步，便见云舒槿持剑而来。
她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的肃然。众人见状，皆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云舒槿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们都在这里，正好。师父有要事吩咐，咱们立刻前往伏云殿。”
清晨的伏云门，寒意未散，几人沉默地朝伏云殿行去。
山间的风掠过，吹动衣袂，也吹动了每个人心底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