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清透，穿过合金窗，漫洒在安静的办公室。
袁小伟抱肘靠在沙发，脑袋小鸡啄米般点几下，又一个激灵睁开眼。
暂时没有接到出车需求，079车组除周漾外的几人各自找着消遣。
袁小伟打盹，潘辰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看电影，黄齐云则不时地瞥一眼手机屏幕，有点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以后还是我们几个接单出车，你们能搞定吗？”
袁小伟一个哈欠没打完，半张着嘴愣住：“啥意思？”
“就是不配跟车护士了。”
“啊？那小周呢？”
“回调度岗啊，她本来就是那里的编制。”
袁小伟挠脸：“怎么突然？那就不给我们配其他人了吗？”
“我只是假设。”黄齐云解释，“阿潘，你跟车几年了，以后也配合我做院前急救，没问题吧？阿潘？阿潘？”
她喊了好几声，潘辰才摘下耳机，支着张被情节逗乐的笑脸，茫然问：“啊？”
黄齐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是。”袁小伟说，“怎么突然做这种假设。该不是阿云你把人小周给退回去了吧？”
“没有。”黄齐云顿了顿，“是中心那边问我周漾的跟车表现。我猜想，应该是要综合考虑后，给她安排调回原岗的时间。”
“我觉得，她挺不错的。你们呢？”
袁小伟垂头沉默片刻，“表现好就给人早点弄回去？”
黄齐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毕竟在大家眼里，我们是又苦又累的岗位。她表现好了，调回去，算嘉奖。”
潘辰一直没说话。
袁小伟咧嘴一笑：“那你说她表现不好，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呗。”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办公室又静了下来。
气氛凝重，黄齐云换了轻松的语调：“不过中心也跟我说了，这事儿还得看周漾的意思。是待满三个月、延长到半年，还是作为表现突出者提早回岗，都有可能。”
“哦……”袁小伟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黄齐云挺乐观：“我觉得，她舍不得那么早回去。”
袁小伟抽了抽嘴角。
黄齐云问：“怎么，你有不同意见？”
他心虚地环顾左右，不与大姐头对视。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不告诉周漾小聂之前被踢流产的事了。周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愿不愿迎难迎险而上，他还真不好下定论。
黄齐云看向对面：“那阿潘呢？”
袁小伟一下找到了矛头，从沙发跳起来：“对！小周要是选择走，一定是被阿潘气走的！上次他还在群里阴阳怪气呢！”
潘辰梗着颈子憋出一句：“我就随手打的。”
黄齐云：“你那叫随手？开玩笑也要过过脑子！”
潘辰抿着唇不说话。黄齐云歪头打量他脸色：“怎么了小伙砸，你有什么个性看法展开讲讲？”
潘辰说：“我也不是针对她。她本来就是调度空降来的，没有临场经验，还是个女生，气力也小。中心说是给我们增派人手，却派个这样的来，我当然有理由怀疑他们的诚意和目的。”
“唔。”黄齐云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那你觉得，周漾来了以后，我们跟中心的关系是缓和了还是更紧张了？”
“……暂时感觉不出来。”
“那么，你是认为，她来我们车组没发挥什么作用，我们有她没她一个样？”
潘辰不答话。
“不说话几个意思啊？”
许久，潘大小伙儿牙缝里漏出风，声气低弱，仿佛理屈：“有……当然更好。”
顿了顿，声音大了点：“你也能不那么累。毕竟我们是团队分工，人多力量大。”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当然，她不在的话，我也能帮你分担。也不是……非她不行。”
黄齐云抱臂叹气：“你这还是对她不满意嘛。她也能感觉到你的态度哇。”
换位想一下，她若是周漾，肯定不想面对潘辰这样吹毛求疵的同事。
“我之前还想，要是周漾留下来，让你俩搭档参加年后的急救大赛呢。”
“我跟她能搭档比什么啊？”
潘辰脱口而出，完全意识不到语气里的嫌弃。
袁小伟凑过去，拍了把他的后脑勺。
潘辰吃痛，一脸莫名地瞪着他。
袁小伟眼神到处，黄齐云的脸色已经快变黄黑云了。
她被俩伙伴的反应击碎了一颗天真乐观的心，也有些担忧周漾的去留选择了。
“怎么还不来单？”
好让她转移一些注意力。
黄齐云烦躁地往袁小伟方向看。茶几上的手机毫无动静。
几秒钟后，倒是她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人：“是周漾欸。”
潘辰刷地挺直了脊背，眼也不眨地盯着对面。
袁小伟：“哎，这么快就打电话告别来了？”
黄齐云剜他一眼：“滚。”
她按下接听键。
周漾：“齐云姐，我现在到红分了。你们在出车还是等单？我下午没事了，消半天假还跟你们一起行吗？”
听筒里的话语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荡起重音。
周漾推开门，愕然道：“你们都在啊。”
三人齐齐愣了几秒钟。
袁小伟：“小周！你回来上班啊！”
“对啊。”周漾没觉察他兴奋得有些劈裂的嗓音，打开柜子取出制服。
“明天也上班吧。”
“上啊。今天只是临时有事。”
“后天也来？”
周漾停下动作，有些好笑地望着他：“怎么了袁哥，你要给我放大假呀。”
“没什么，没什么。”袁小伟连连否认，嘴角却越咧越大开。
“哎呀，每天多一个人分工省心嘛！”黄齐云一时也喜形于色，大喇喇地搂过她的肩，“我刚还在说年后不是有全国急救技能大赛的地区选拔赛嘛，我们组你和阿潘搭档怎么样？”
周漾愣了一下。去年她刚到急救中心参加工作的时候，正赶上全国区急救大赛鸣金收兵，当时热线部同事热议九院分站个人赛冠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仿佛只是转眼间，她来到东华市急救指挥调度中心已经快一年了，并且即将以正式的一线员工身份参与这场体现全国急救人风采和水平的赛事。
不过，和潘辰搭档……她瞄了眼潘大小伙儿，他也正好望过来，两人一瞬间的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周漾想起韩艳的话，心里默念“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脸上露出一道灿烂的笑容：“好啊，阿潘比我有实战经验。最近我也总结自己有一些应急处理还不够好，有空的话请你多指点我一下哈。”
潘辰：“……”
他撇过脑袋，生硬地说道：“你问阿云不就行了。”
“要向齐云姐请教的又是另外的问题啦。”
潘辰还想再说，黄齐云一巴掌扣他背上：“就这么定了！你俩搭档心肺复苏组，加.油！”
心肺复苏……周漾揉揉自己的小细手腕。
她还不知道比赛是考查扌喿作规范还是复苏效果。如果到时候要使用“小明”那样的急救模拟人进行真实的病理反应，她就不得不为自己的按压力度担忧了。
周漾暗忖，现在开始，她要利用模拟人勤加练习，还得增强体力，提高心肺复苏成功率。
夜，智忻事务所公共区亮着一侧的吊顶灯。
灯下，钟佑麟独坐在电脑前核对助手们发送的“生音”项目数据模型代码。
今晚，世通大厦十楼的一所豪华健身馆开业，梁煜杨智明他们想去凑热闹，六点多钟就收拾下班了，办公室只剩钟佑麟一个人。
他核对完代码，划出问题，发回梁煜的邮箱，又在微信上提醒他修改。
那头迟迟没回复。
钟佑麟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这个点，周漾应该已经下白班了。
他醉酒那晚，梁煜直到快十二点才回到事务所，嘴上轻哼着不成旋律的口水歌，推开会议室的门，与明亮室内哀怨仰头的他望了个对眼。
钟佑麟清楚地记得彼时梁煜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不假掩饰的欢悦，配上嘴边没来得及收回的旋律，更带了几分少年般的躁动。
他没问梁煜，怎么送个人回家花了那么长时间。
也没问周漾为什么那么晚才到家。
此刻，钟佑麟有些神思不定。为了避免自己胡乱猜想，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计划之后与周漾的面谈。
周漾知道他手头有这个项目。但她了解到什么程度、是否愿意加入进来帮助他，他心里并没有底。
他详细安排了面谈日的行程，还预设了邀约“台词”。短信框里的字删删改改，就差放到数据模型里分析语义，筛出最优样本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邮箱发出收件提示，是最新一期的“小明”条漫初稿。
钟佑麟怔了几秒钟。
看来，今晚周漾和早早下班的梁煜并没有什么交集。
他不觉间翘起嘴角，刚要审阅条漫内容，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他看了眼来电人，眉头轻轻攒起。
“小麟。”
浓重的乡音冲破听筒，那个人再度当头唤他的小名。
钟佑麟把手机稍稍拿开了一瞬，然后低低应声：“嗯。”
那头的男人问了问他的近况，生活上可有需要，工作可还顺利。
“挺好。”
“没有。”
“还行。”
他一一回答，每句不超过两个字。
直到父亲问起东华市的房价。
他的心头突地一跳。
“你现在租的房多大？噢，小了点……你弟弟九月要上初中了，我们想让他去东华念，到时候以你的名义买个大点的房子，我们出钱，让他跟你住一块儿。哦对了，”那头顿了一下，“上次他和你阿姨去了东华，我也是听他说才知道他们没告诉你，路上生病不能怨你。哎呀，你早说不就好了，我白担心一场，呵呵呵……”
父亲说，上次“白担心”了，“白担心”他弟弟了，也为此释然了。
但是，平白承受一通责骂的他呢？
钟佑麟挂掉电话，有点茫然地环顾这个他常以为家的地方。
他即将在一线城市东华真正地“安家”了，心底却毫无兴奋，甚至觉得未来的那个“家”还没有这间清冷空寂的办公室来得温馨。
他盯着电脑上的邮箱界面。
发件人：Joyoung210@xxx.com。
他突然很想和周漾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