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微.博?
周漾一脸问号,这人怎么朝令夕改?
她迟疑了几秒钟,拨通了钟佑麟的号码。
那头不甚确定地问了一句:“周周?”
“嗯。”她简单应道,直切主题,“怎么又要恢复微.博?不是说条漫内容不合适吗?”
“是我们试用期的程序扫描到那条微.博评论里有需要重点监测的语义,但打算发出预警的时候,微.博不存在了……”钟佑麟顿了一下,似是觉得说得太复杂,改口道,“就是你的那条微.博评论下,有想要实施自杀行为的高风险人群。”
他的语气淡然,仿佛谈论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周漾明显屏住了呼吸。
“我们还没来得及记录,微.博就被删除了,连带着那条评论的ID也无法监测到,以至于程序失去了跟踪目标。”
“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向平台申请恢复那条微.博,你可以转为仅自己可见。”
周漾问:“你们随时监测着平台网友的发言?”
这一定会引起普通网友的反感。
“不是。”他立刻否定,“我们会对与自杀相关的微.博进行扫描,只在某些网友发出自杀高危语义的留言时,我们才会重点监测。”
“你确定之前那条微.博下有高风险发言?”
六千多条包括楼中楼的评论,两万多则转发,稍微回想一下眼前都花白一片,他们居然能很快发现所谓的“高危”留言。
“是的周周,请相信我。不然我不会自打脸地又请你申请恢复。”
他的口吻透着一股焦急,加快了语速,仿佛生怕她不愿意配合。
周漾很干脆地问他:“那我现在要怎么做呢?”
那头明显如释重负:“谢谢。你现在按照我说的来喿作……”
凌晨两点多,周漾望着电脑上恢复后转为自己可见的微.博,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现在可以了吗?”
“辛苦了。”钟佑麟说,“抱歉周周,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好好休息吧。”
她怔了怔:“没关系,毕竟是因为我自以为是地发了那篇故事。”
“没有。”钟佑麟很快说道,“你的初衷是好的,我理解。而且如果没有你那条微.博,我们也不会发现又一个需要疏导的对象。”
“哦……”周漾无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发尾,关切地问了一句,“那个高风险的网友,现在怎么样呢?”
她知道,出于隐私,钟佑麟不会告诉她那位网友是几千条评论里的哪一个ID。她也无从得知,那个ID是不是曾经与她分享过温馨的日常,而她“自以为是”的《后悔药》又是不是让TA失望了。
“不用太担心,我们有专门的心理从业人员跟进TA的状况。”
“钟佑麟。”周漾犹豫着喊他的名字,“辛苦你们了。”
突然间两相沉默,谁又都没有先结束通话。
许久,钟佑麟轻声应道:“嗯。”
顿了一下,他又说:“下次聊项目的时候,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那篇后悔药。”
“……”
周漾现在没什么底气敷衍他,甚至的确很想知道怎样的劝解才是合适的“后悔药”。
她踌躇了一下:“好。”
面谈的时间定在轮休日下午两点半,钟佑麟说两点来安然苑接她。
许悄悄这天上白班,周漾不用照顾好闺蜜的胃,睡到快十一点才爬起来,用料理机凑合着煮了份面条当Brunch。
钟佑麟原本想约她中午见,一起吃个饭。她不假思索地以“有点事”拒绝了。
她实在无法想象如今的自己与他共进午餐的情景。
吃完饭,周漾稍作整理,出门丢垃圾的时候,看见弄堂光亮口露出一角车头。
是那辆雷克萨斯LS。
她诧异地摸出手机,还不到一点。
周漾想了想,加快步子回到住处,简单地化了个妆,又搭配了适合妆容的衣服。
手机始终安静。钟佑麟似乎并没有催她提前出门的意思,一直在外头耐心等待。
周漾盯着手机静止的界面,刚要发消息给他,许悄悄打来了一通视频电话。
她按下接听,那头大呼小叫起来:“亲爱的漾漾,救人如救火啊!”
许悄悄边说边移动手机,晃动的镜头里,周漾隐隐看到她似乎是在餐厅里,一张长条桌旁聚了三四个人。
“我们刚在单位食堂吃饭呐,行政部的同事打了碗滚.烫的汤,被人不小心撞了下,哗啦啦淋在了小腿上。她穿的那种加厚的打底袜呀,烫得哟……”
一片嘈杂声浪中,周漾分辨出一些话语——
“找冰块?食堂肯定有冰箱的呀。”
“我记得牙膏涂一涂可以止疼……”
“不然先打120?”
周漾:“……”
她的脑子飞快转了一下:六院是精卫中心,没有烧烫伤处理科室。许悄悄说的是行政部的同事,不是医科出身,应该没有太多急救常识,才会用不靠谱的民间经验来应急。
她果断说道:“悄悄,你们食堂有水池吧?先赶紧带着你同事去水池用流水冲洗烫到的地方。”
因为烫到的是腿,妹子行动不便,食堂杂工很快接了自来水软管过来。
周漾问:“水温怎么样?”
许悄悄:“啊?”
“太冰的话不可以直接冲洗伤口。”
“不冰,室内有暖气,就是正常凉水的触感。”
周漾释然:“好。先冲十五到二十分钟,等痛感缓解。”
镜头里,水柱对着肤色打底袜下的小腿胫骨冲刷着,周漾模糊听到细弱的吸气声。
“悄悄。”她吩咐好友,“你先借把剪刀来。”
连裤袜肯定不好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脱下来,最佳办法就是直接从烫伤处剪开了。
“等冲洗得差不多了,让你的同事从烫伤部位把袜子剪开。如果伤口有粘连感,一定不要继续撕扯,覆盖着衣料去医院处理。如果袜子剥离后皮肤溃破,就找干净的布包扎一下,还是去医院进行后续处理。”
在周漾清晰的指示下,那头不再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烫伤处理步骤。
……
结束了一场突发的视频急救,周漾一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
钟佑麟没有打来电话,似是并不在意她的迟到。
周漾小跑着到了巷口,雷克萨斯的车窗“哗”地降下,一张脸微微探出,上头挂着浅浅笑意。看起来清爽俊朗,不再是醉酒时畏缩窘迫的样子。
钟佑麟挥手:“周周。”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叫她“周周”,用他独特的令人闻之沉醉的音色。
周漾的心微缩了一下,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钟佑麟莞尔,下车替她拉开副驾的门。
周漾迟疑了一瞬,大大方方坐了进去。
钟佑麟说:“稍等,我给朋友打个电话。”
他与对方约在三点半碰面,现在看来,无论如何他都会迟到。
等他解释完挂掉,迎上周漾歉然的目光。
她诚恳地解释:“临时多了点事,是我耽搁了。”
想想又说:“其实,你等急了可以打电话催我一下。”
“没事。”钟佑麟边说边发动汽车,“以前,你也这么等过我。”
他眉目平淡,像说起刚吃完的午饭那样不经心。
却字字剜他自己的心。
汽车进入平稳行驶,车厢里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弭,周漾的耳畔静寂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抿抿唇:“提当年可就没意思了。”
她嘴角弯弯,酒窝陷进去:“今天还是说说当下重要的事吧。”
“好。”
周漾以为他会找个咖啡厅或者茶楼,端出笔记本电脑给她讲解自己的项目,甚至也许还备了投影仪和幕布。
却没料到,他驾车带她去的第一站是宠物学校。
下车前,见她满脸诧异,他解释道:“我的狗寄养在这里。我要先把它接回来。”
他知道她不排斥狗,但还是问了一句:“让它待车后座,可以吗?”
周漾:“……好。”
她不知道在东华市的郊外还有这样一座学校。
进去的时候,钟佑麟请的训犬师正在别墅后头训练当期的犬学员。
一路桃林错落,犬犬相闻,热闹得眼花缭乱。
隔了老远,钟佑麟就唤道:“Lu?ky!”
一条肥嘟嘟的柴犬立刻从狗群里钻出,撒开四只小短腿朝他狂奔。
周漾:“……”
好可爱。滴流圆的黑眼睛,咧着嘴角笑嘻嘻地往钟佑麟怀里蹭,尾巴疯狂摇动,口中“呜呜呜”地哼着,似是抗.议主人冷落了它这么久。
钟佑麟抚着它的脑袋轻声安慰。
与训犬员交接完毕,他拉着牵引绳带这条“小幸运”上了车。
周漾刚挨上副驾靠背,Lu?ky就把毛茸茸的脑袋拱了过来,对着她一阵狂嗅。
周漾耳畔痒痒的,又舍不得把它推开。她试探地挠挠它毛茸茸的下巴,Lu?ky惬意地眯起眼。
她不知不觉就弯了眉眼。狗狗跟她更亲近了点,一动不动地伏在靠背上任她抚.摸。
钟佑麟的车技很好,一路开得四平八稳,Lu??ky也没有产生任何晕车反应。
周漾吸狗吸得入神,再望窗外的时候,发现他开到了东华市第六人民医院,也是她刚刚帮好闺蜜进行视频急救的精神卫生中心。
他手里拿了封介绍信一样的东西,伸出车窗示意门卫,然后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院区。
周漾:“你来这里和我谈事情?”
钟佑麟倒好车,转头对她说道:“对,我朋友在这里的心理咨询室等我们。”
他看了眼伏在她怀里的Lu?ky,嘴角微弯:“你带着它?”
带狗子而已,有什么难的?周漾信心十足地点头。
不料Lu?ky一下地就撒腿狂奔,抓着牵引绳的周漾被迫进行了一场百米冲.刺跑。
等钟佑麟上前帮她拽住狗绳,她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钟佑麟摸摸Lu?ky的头:“乖,我们慢点走。”
狗子似是听得懂他的话,小短腿叭嗒叭嗒地放慢了速度。
周漾小声道:“你居然这么会养狗。”
钟佑麟说:“Lu?ky是经过训练的疗愈犬,对指令很敏.感。”
“疗愈犬?”
周漾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却是第一次在生活里接触到。
“对。”钟佑麟引着Lu?ky往院区后方走。
一排低矮的红房子掩映在翠绿的竹林中。
他抱起Lu?ky,“今天,它也是要工作的。”
钟佑麟的心理医生朋友姓林,是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专为心理疾病患者提供疏导服务。
林医生跟周漾互做介绍,又摸了摸Lu?ky的脑袋,将钟周二人迎进诊室。
出乎周漾的意料,心理咨询诊室的装潢色调十分柔和温馨。墙壁刷成淡蓝色,落地窗罩着纱质帘布,偶尔鼓起一角,透出外头花园里的茂林修竹。
落座之后,她嗅到淡淡的草木香气。
钟佑麟问:“志愿者来了吗?”
“待会儿到。”
他们口中的“志愿者”是位经历了三次自杀的重度抑郁症患者,自我评价极低,在林医生这里进行心理康复治疗。
Lu?ky今天的工作,就是在患者进行咨询的时候,静静地陪伴她。
女孩姗姗来迟。钟佑麟示意周漾与他一起去外边的房间等待。
周漾与女孩擦肩,照面的瞬间,望进对方深不见底的安静眼眸。
脑袋轰然一响。
那天遇见的少女,也是这样的眼神。
看似清澈明亮,实则是静止的死水,熄尽的残灰。
而这样的眼神,她还在其他人脸上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