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佑麟带了几张折叠床过来。之前来红岭分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周漾办公室环境简陋,休息的时候,一张沙发可能得几人轮换着躺。因此,为事务所的伙伴网购折叠床的时候,他也顺便给周漾他们加了几张。
比起他们这种为了项目通宵达旦的码农,急救医务人员要更加辛苦。
周漾恰好人在分站。在电话那头听了他的来由,她微微有些迟疑。他解释道:“因为是找梁煜帮忙下的单,他不清楚数量,多订了几张。”
心里头对“背锅侠”的愧疚一闪而过,钟佑麟很快又淡定地补充道:“我把床给你们就回事务所了,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十分钟后,雷克萨斯驶入红分的停车场,他给周漾发了消息,又下意识地摸出打火机和烟盒。
一豆亮光中,机身的花体字母分外清晰。
Joy。
必须今天过来送折叠床吗?不过是想见她罢了,想每天都能以各种理由见到她。
片刻后,钟佑麟把唇间的香烟塞了回去。
以前周漾就不喜欢他抽烟,总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对他科普吸烟有害健康。而他敷衍地应付着她的关心,熬夜写代码做课题编程序的时候,脚边的烟蒂铺成厚厚几层。
再与她约会的时候,她就像只小猫一样往他怀里拱,鼻子却如狗子那样敏锐,哪怕他从里到外新换了衣服,用上被萧若嘲笑的香氛喷雾,她还是能嗅出他身上残留的烟草味,甚至能依稀判断出他抽烟的量。
她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掰着手指数数,与他约定下次少抽几根就好。
彼时她靠在他胸口,柔.软的发丝带起奇异的痒意,一下一下,撩.拨他的心弦弹跳,余韵至今回响。
钟佑麟深吸一口气,敞开车窗透进清冽的风。
过了一会儿,一道窈窕的身影快步向他走来。
周漾早上还认为与钟佑麟不会再有线下的交道,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找了过来。
此刻,他倚着车门向她招招手,深墨绿色的短款羽绒服配着磨白牛仔裤,一双长腿仿佛无处安放,右脚叠在左脚伸出去一大截。
周漾移开目光,又对上他绽开笑容的脸。
是阳光清冽的午后,他笑痕浅,眼睛却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的形状,里头盛着金灿灿的光,再搅进他眼底自带的水波。
周漾别过脑袋,语气生硬地问:“床呢?”
钟佑麟从后备箱里次第取出带包装的折叠床。见他两手拿不下,周漾上前帮忙。
钟佑麟一低头,恰好与她望了个对眼,一下就觉察她状态不好。她耷拉着嘴角,眼睛下窝了两团乌青,脸色也灰突突的。
“怎么了?很累吗?”
“没睡好。”周漾勉强扯了扯嘴角,拍拍手里折叠床扁平的包装箱,“谢谢你的及时雨啊。”
钟佑麟心思微动。
他跟在她后头往红分办公楼走,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她:“没睡好,是因为……想到了以前的事吗?”
周漾停下脚步,前脚搭在台阶上顿了一下,慢慢回过身看着他。
钟佑麟发现,她真的十分消瘦,大衣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旋,腰部的褶皱铺开大片阴影,显得腰.身那里空空荡荡。
心头刺疼,一句“你好好吃饭了吗”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周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他:“钟佑麟,我是不是一个特别不讨喜不合群的人?”
他愣了下,全然不知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误认知。
此时周漾想到的,不止是潘辰屡次三番的刁难,还有当年在「号角」团队的时候,萧若对她散发的、无端而强烈的敌意。
她自嘲地笑笑:“好像问你也没什么用。”
说完,她举步往走廊里走去。
“周周。”钟佑麟轻声唤她,“你……很可爱。”他不太习惯突然这么称赞她,压低了嗓门,略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他就对表情困惑的她清楚地说道:“周周,你很可爱,很优秀,很讨人喜欢。”
“如果有人让你产生被排挤的感觉,那不一定是你的问题,不必总是从自身找原因。”
周漾怔在原地。她从没听过钟佑麟这么赞美她,哪怕是两人关系最亲密的那段日子,他都没有直白地夸过她。
然而,这通彩虹屁只让她晕眩了几秒钟,很快她就警觉地问:“钟佑麟,你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
钟佑麟噎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她指指折叠床:“无事献殷勤。”
“……”钟佑麟轻咳一声,“我说过,买多了。”
说话间黄齐云几人吃完饭回来,见到办公室门口的两人,好奇地停脚打量。
黄齐云先反应过来:“哦哦,你是那天培训时候的那个……”
钟佑麟莞尔:“你好,我是……”
黄齐云:“设备维修人员?”
钟佑麟:“……”
潘辰飘了个眼神过去,刚好被钟佑麟接住。
无言地对视了几秒,潘辰眉头微皱,看了眼周漾,她没在意身后的对话,正弯腰把门外的纸箱往里推。
他脸上纠结了一瞬,低头伸手,轻巧地帮她拎了进去。
周漾撇撇嘴,咕哝了一句“谢谢”。
她身后,钟佑麟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俩,嘴里也没纠正黄齐云,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搬了剩下的几只进去,简单交代两句就离开了。
“哇,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款式吗?”
袁小伟凑上来跟潘辰一起拆箱子,兴奋地摩挲着折叠钢架,又按了按海绵床垫。
他满足地喟叹:“好得很好得很,这下打盹不用一起挤沙发了。”
黄齐云问周漾:“你买的?”
“不是。是刚才那个钟佑麟……”
她顿了顿,发现无法确切地定义钟佑麟,想了想,只得说:“那个急救模拟人的研发者带给我们的。说是办公室里多出来的。”
顺便帮他矫正了身份:“他不是单纯的设备维修员……”
“啊……”黄齐云思忖,“周漾,他是不是在追你?”
单刀直入的一句话把酝酿好的解释硬生生堵了回去。
袁小伟顿时八卦地望过来。
周漾有点窘迫,又不好直说她扯太远,找了个理由:“他可能是想多推销点他们的研发产品给急救部门吧。”
黄齐云:“我看不像,无事献殷勤啊。而且培训那天他就帮着你忙东忙西的,怎么看都是另有所图的样子。你这小囡也是不太开窍,多上点心啊。”
“……”
为免越描越黑,周漾干脆不再解释,勉强点点头就动手拆起脚边的折叠床包装。
袁小伟的形容不夸张,这张床的确“好得很”。她躺上去,捞过办公桌上的“一线手册”翻了翻,很快就合眼睡着。
这个午觉昏沉而漫长,睁眼后伙伴们都不见踪影。
周漾摸出手机看时间,脑子一滞: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再过会儿他们得交班出车了。
说好的比赛排练呢?
她猛地翻起身,趿上鞋子就往外冲,刚好与进门的黄齐云撞了个满怀。
“哎哟喂!”黄齐云反应快,赶忙把手里的饭盒抬高。
还好只洒了点汤出来。
周漾吓得一激灵,困意弥散,脑子终于清醒了。
“齐云姐,排练呢?”
黄齐云把饭盒放到会议桌上:“看你睡得沉,不忍心喊醒你。给你带的晚饭,刚打的。”
周漾怔了怔,心头化开一丝难言的感动。
黄齐云看着她埋头吃饭:“你打游戏吗?”
周漾茫然摇头。
“我打哦。吃鸡荣耀,都玩。”
“……”
“干嘛?老阿姨就不能有年轻人的娱乐了?”黄齐云托腮,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配着说这话时略带嗔怪的语气,显得极有风情。
“齐云姐,我没这么想哦,而且,你不老啊。”
“和你们在一块儿确实还满显年轻的嘿嘿。不过,到底是奔四的人了。”
黄齐云感慨了几句,又把话题拉回“游戏”上:“开黑的时候大部分都是阿潘带着我。”
周漾“喔”了一声,心里感叹潘辰还挺会见缝插针培养感情的。
“不过,我们都是利用休息日玩游戏放松,基本不会通宵达旦地厮杀。因为你知道嘛,跑急救,充沛的体力特别重要,一定要保证充分的休息。”
周漾停住勺子。她明白,黄齐云是意有所指。
斟酌了一会儿,她说:“齐云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那么娇气,如果工作上有什么不妥的表现,你直接指出来就好了。”
“很抱歉耽误了今天的比赛排练。但我不是因为个人娱乐影响工作的人。”
“嗯嗯。”黄齐云拍拍她的手背,“不是说你贪玩儿或者什么,哪怕是刻苦学习理论知识,都要在保证睡眠的前提下哦。”
“好的。”
周漾应得轻巧,接下来在家的时候,她抱着“好好休息,不要耽误工作”的念头,反而更难入睡了。
某天夜里,她在床上翻覆了快一个小时,实在没有睡意,于是起床画“小明”的故事。
凌晨三点多,她把成稿发送到βrightβrain的邮箱。
发出去不过一分钟,她就收到“1010”的微信消息:“还没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