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周漾还是婉拒了饭局。
她次日排的是白班,回到家洗漱完毕与许悄悄聊了会儿天就倒床看书,期待着通过这半天的疏解与督导能享受一晚酣眠。
睡前,“1010”不期然地发了条微信过来:「周周,到家了吗?」
她看了眼时间,本想回他“早就到了”,转念发了条“准备睡了”过去。
她想迅速把天聊死。
不料钟佑麟一改之前的善解人意,驴头不对马嘴地问她:「程医生就是男神?」
没等她回复,迅速跟上了一句:「今晚后来还见到了程太太,应该也是你的同事。」
周漾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还有什么事儿吗?我要睡了。」
过了一会儿,那头发来回复,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周漾明显感觉到了车组伙伴的异样。
最明显的,是潘辰。
某天开完复盘会,他居然主动来找她,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们一起练练急救配合呗,有什么搞不定的,我帮你。”
虽然队友间互邀指导再正常不过,但往常都是周漾缠着潘辰教她一些临场技巧和提升体能的方式。主动要求排练打配合,对于潘大小伙儿来说还是头一遭。
她的脑子转了转:日子离三月的急救技能大赛初赛很近了。
周漾眨眨眼睛:“阿潘,你还是担心我拖后腿啊。”
“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我就……就不能是关心帮助同、同事吗?”
袁小伟刚好从二人身边走过,忍不住“噗嗤”笑了。
“小周,你就答应他吧,他闲得慌呢。”
周漾“哦”了一声,突然想起程暮向她了解情况时谈到的她转岗最初的人际交往适应问题。
她看着黑脸等她回复的潘辰,不甚确定自己之前是不是已经解决好这个问题。
但无论如何,潘辰主动邀请,她这个可能“拖后腿”的伙伴依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黄齐云提醒他俩:“大家都累了一夜,排练时间也别太长。”
潘辰与她对视了一眼,很快闷声不响地垂头取器材。
周漾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
她下意识地看向袁小伟,他却恍然不觉,自顾自地收拾好工位便下了班。
短短一个小时的练习中,周漾和潘辰表现得可圈可点,从模拟接案后的反应速度,到合力抬软担架的步频一致性,再到周漾最看重的接力心肺复苏,两人配合默契,失误极少。
最神奇的是,周漾偶尔表现出吃力的时候,潘辰居然一句话没说,只自己默默地多加了一份力。
练习结束后,周漾在走廊上叫住潘辰:“阿潘,你今天……”
——吃错药了?不仅不怼她,还主动要求帮她练习。
她咽下呼之欲出的调侃,转而问:“是齐云姐让你多带带我吗?”
潘辰的脸色蓦地沉了沉,又质问了一遍:“我就不能主动关心队友?”
他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不好意思立这样的“暖男人设”,咕哝了一句:“有人对我说,既然是一个组里并肩作战的队友,就是配合后取长补短发挥最大效应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背诵一般:“十指都有短长,我们不能总一味要求别人达到自己的期望,而是……而是在他不擅长的地方发挥自己的、自己的擅长,在他擅长的地方给予最大的信任,这就是院前急救工作中的队友关系……”
他蓦地止住话头,皱眉对上周漾炯炯发亮的眼睛,嫌弃地问:“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天啊!”周漾忍不住仰头长叹,“阿潘,你学了多久《说话的艺术》?终于有成效了!”
潘辰:“……”
其实,他只不过重复了急救中心督导专员对他说的话。
不过,听着周漾一叠连声的感谢,他发自肺腑地觉得,还是这样互帮互助、融洽友爱的队友关系更令人愉悦。
“079袁小伟,福南北路中冠小区,患者阳台上晕倒抽搐,怀疑是癫痫发作。”
急救车上,周漾听黄齐云重复了一遍预报病情,问道:“热线部有没有指导家人采取院外急救措施?”
针对癫痫发作的病人,身边人通过及时的帮助,可以避免患者受伤,直到急救车到达。
“预报说是邻居打的120,应该做了指导。”
癫痫发作起来可怕,但致死率并不算高。
二人微微松口气,望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等车组几人抵达预报地点,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乐观。报120的邻居并不在患者身边,患者是在阳台.独处时发病。
戴着配花针织帽的阿姨领着几人,穿过老小区的水泥道路,一路走到患者所在的楼栋前。
她指了指三楼的阳台:“就在那里呢。”
这个小区比他们之前出诊过的更显老旧,红砖楼面,好几家阳台都没有进行封闭装修。从水泥石柱的缝隙里看去,地上的确有一个躺倒的身影。
阿姨又指了指旁边的那户人家:“我家就在那儿。早上去阳台给花浇水,看到那孩子在那站着,还对我咧嘴,笑眯眯的。”
她顿了顿,似是突然想起补充信息:“那孩子是智力障碍,爸妈一直把他锁在家里头,我们平时不怎么能见到他的。今天我猛地看到他,还吓了一跳。不过他就一直对着我笑,白白净净的一个孩子,看着让人心疼的来……”
“阿姨。”周漾焦急地打断她,“您能联系上他家人吗?或者您有他家钥匙吗?”
“哎哟,我还真不知那对小年轻的电话号码,他们也是年后搬来没多久,早出晚归去打工的。”
黄齐云仰脸观察了几秒钟,对袁小伟说道:“通知中心,一边通过110查询他家人信息,一边预报给消防来撬门。”
根据联动机制,急救中心可以随时获得公安消防等部门的配合支持。
话音刚落,周漾已经往楼道的方向冲了过去。
“阿姨,您家里有人吗?”
她边跑边问愣怔在原地的帽子阿姨。
阿姨反应了一瞬,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呀。”
“周漾你干嘛去?”黄齐云在后头扯着嗓子唤。
“阳台上有障碍物,放他在那儿久了,会出问题。”
她之前进小区的时候就留意到,每户开放式的阳台之间距离很小,胆大点的人,完全可以利用空调外机放置栏攀爬到邻居家。
袁小伟一拍脑袋:“她该不会想从隔壁爬过去吧?”
老式阳台日光充沛,几株色彩艳丽的盆花在视野内迎风招展。
周漾比划着围栏的高度,对身后关照她的阿伯说道:“麻烦您帮我拿张结实点的凳子来哈。”
对面,倒地的男孩不停地抽搐,口中发出可怕的啸叫声。
从周漾的角度看去,他的脚边放置着几只空酒瓶,随时都有可能被踢碎。
周漾踩在小板凳上,蹭蹬两下就站到了水泥台上。
“喂!”潘辰几步奔向阳台,冲着她大吼一声。
周漾本来稳稳地抱住了下水管道,被他这么一吼,晃了晃身体,又踮脚往空调挂机上踩去。
潘辰一口气提在喉咙,喷也不是,忍又不甘心,费力地压低声音道:“你下来,我去。”
话刚说完,周漾已经踩过挂机,轻巧地踏上了对面阳台凸出的一截水管。
阳台扶手到她的肩胛往下一点的位置,她要利用臂力翻过去。另一边没有小板凳,跳进阳台的话,极有可能摔倒。
周漾往下望了一眼。三楼的高度,不至于头晕眼花,但万一摔下去,后果也不堪设想。
“嘭!”
身前传来一声钝响,不知道是患者把什么东西碰碎了。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向后头摆了两下,试了试水泥围栏的承受力,“噌”地跃起,双腿从一次第翻过,很快落向了患者一侧。
由于护栏高度,她下跳时果然踉跄了一下,手掌撑地才避免膝盖磕到阳台上的杂物。
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壮硕少年,穿着一件藏蓝色圈圈领卫衣,下摆翻上去,露出一截肚皮,裤腰在抽搐中凌乱散开。
周漾为他脱下卫衣,以防厚实的衣领卡住他粗壮的脖子。又费力地把块头巨大的少年移到客厅的地板上,把卫衣垫在他的关节下,又在沙发上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之后,她打开门,迎进等待许久的队友。
潘辰劈头盖脸地说道:“你逞什么能啊!”
黄齐云问:“怎么样了?”
“手背有擦伤,应该是刚才抽搐的时候碰到了废酒瓶。”
周漾有条不紊地汇报着。
这户人家应该是把阳台一角当作了废品收集区,攒到一定数目卖了换钱。
黄齐云扫了眼地上的少年,很快下了判断。
“袁小伟,汇报中心取消消防应急联动,依然尽快帮忙联系家人,通知送就近的社区医院。”
几分钟后,袁小伟和潘辰用软担架抬抱患者下楼,帽子阿姨抚着胸口唏嘘:“还好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周漾笑道:“阿姨,是您打120及时。”
“哎哟,都是邻居,这种小事举手之劳。就是孩子可怜哦……”
她探身看了眼担架床上的少年。此刻他经过给药,症状已经缓解了不少,白润的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似是有些茫然。
就在潘袁二人要把他推上急救车的时候,少年突然扭过脸,对阿姨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阿姨叹了口气:“唉,可怜啊,可怜。”
“阿姨。”周漾从车厢探头出来,“等他家人去医院,我们会让他们和社区联系,这样的孩子白天可以托养在相关的社工机构,做些生活自理能力和社会融合的训练,不建议关在家里。您别担心了,今天谢谢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