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例行复盘会。
气氛诡异。
三位伙伴一径沉默，潘辰的脸更是黑成了碳。
周漾乖巧地坐着，脸上硬挤出一分笑容。
“怎么都不说话呢？”
许久，黄齐云开了口。
周漾知道自己翻阳台的行为有些冒失，主动认错：“我盲目自信，没有充分考虑危险性。”
袁小伟抱着手臂表情凝重：“就，小周还是挺勇猛的。也是为患者着急嘛。”
黄齐云嘀咕道：“倒也不是不值得表扬。虽然我们强调，医务人员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进行救治……事情还是要一分为二地看……”
“她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我第一个内疚死！”
潘辰急了，拔高嗓门打断她，“总说队友关系合作精神什么的，偶尔也得考虑下我的感受吧！”
他气恼地一指周漾，扭过脸向黄齐云汇报：“就在我面前逞能，胳膊往对面阳台一撑，吓得我心律都失常了。本来臂力就不行，做复苏我们还能替，一失手掉下去谁救她啊！”
他一口气不打顿地告完状，突然发现不对劲，目光在黄齐云脸上定了几秒，垂下伸向周漾的胳膊，闷头抿紧了唇。
黄齐云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那周漾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漾发觉气氛怪异，又见潘大小伙儿真的怒气上头，赶忙软和了口气，讨好般说道：“是我逞能啦，但我灵活嘛，我轻，跳得高，加上经过阿潘的指导下臂力也增强了。”
她比划了一个大力士的姿势，朝潘辰眨眨眼：“多谢潘老师！”
对面人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黄齐云清清喉咙：“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袁小伟也打圆场：“替患者着想，值得表扬！”
眼看气氛已经变得和乐融融，潘辰终于不服气地顶了一句：“特殊情况也是调度大厅没问清楚造成的吧。”
几人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他说完，还抬头看了周漾一眼，似是把“前热线部员工”几个字随着两道意味深长的视线投了过来。
周漾：“……”
队友掷了个回旋镖，转了几圈又扎到了她身上。
黄齐云有一说一：“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接线同事第一时间核实患者周围情况，发挥联动机制，等120抵达的时候，消防或公安应该已经找到快速接触患者的方法。
周漾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经验教训。她想之后中心再有分享会之类的活动，可以委婉地提个建议。
复盘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黄齐云又宣布了一则通知。
“急救中心要支援一个‘生音’项目，挽救轻生者的，工作很有意义。现在需要我们提供院前数据支持与一线急救手册。”
她顿了顿，表情颇多无奈：“本来应该是中心办公室那边的任务，现在因为人手不足，下发给各个分站尽力支援，你们谁……平时业余时间比较……多？”
她犹豫着扫视几位伙伴。
袁小伟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潘辰低头不与她对视。
周漾环顾四周，将放无可放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
刚听到“生音”二字，她就想到了钟佑麟之前想拜托她帮忙的事。虽然随着她对“生音”的了解，打心底里认可这个项目的意义，但并不想深入参与其中，与钟佑麟频繁往来。
尤其——
她闭了闭眼，浮现许悄悄被他“折磨”的惨状。
见大家都沉默，黄齐云语气有点急：“都没空？还是不了解工作内容不好说？”
“调度中心平时能有什么事啊还人手不足找我们帮忙？”
许久，潘辰蹦出一句话。
他抬眼往黄齐云方向望过去，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却说出了各分站同事收到任务指派后的心里话。
本来，一线员工都是两班倒的工作制，虽然有着两日一调休的制度，也都是跑急救的辛苦奔波换来的。
谁也不想主动为了一个并不了解的志愿任务，搭上自己的业余时间。
“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黄齐云小声嘀咕，目光投向发着呆的周漾。
袁小伟也看了过来。
接着是潘辰。
周漾：“……”
这种仿佛成了众矢之的的感觉真不好受。
她心里其实挺挫败的，感觉经过这段时间的“下一线”工作，除了在与热线部的沟通上发挥了作用以外，并没有很好地做好老师韩艳期许的“桥梁”。
但她知道伙伴们别无他意，毕竟她是他们当中最了解调度中心各部门工作的人。
想起程暮为她做个案分析时提到的“学会沟通”，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认真地向大家作了解释。
她告诉现在的伙伴，调度部平时也很忙碌，三班倒的作息不提，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接听120电话，唯恐报错出诊地址急救方案，大家的压力也很大，何况也有类似季晴海经纪人那样无理取闹的投诉人；也窥斑见豹，想告诉他们办公室宣传处等部门每天大小材料、需要汇编的档案不计其数，但编制位只有几人，加班是常态……
她说到后头，甚至想向他们讲述“生音”项目的意义，认为伙伴们知晓了以后，一定会被打动，自告奋勇加入其中……
“原来中心是这样的啊……”
从周漾的角度看过去，黄齐云此时正与潘辰动作一致地手托下巴，晃动着椅子，陷入沉思。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忍笑别开视线。
——这一对相性这么好，不结婚怕是很难收场。
“我还以为小周性格这么好只是中心的特例，是我们运气好。原来我们还是对同事缺乏了解啊。”
袁小伟的话令周漾心头豁然开朗。
果然努力沟通交流才能增进双方了解。
“唔。”黄齐云倾身又凑到桌前，“那么，你们谁愿意去帮忙？”
潘辰扭头咬起了大拇指。
袁小伟望天花板，伸手一指：“那个灯好久没擦了！”
周漾没他们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是把嘴紧紧闭着，酒窝都凹成了深坑。
黄齐云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散会。”
几人如蒙大赦。潘辰“噌”地起身，刚要从黄齐云身边掠过，突然顿住了动作。
等对方不紧不慢地收好物品背上双肩帆布包晃出办公室，他才迈着大步往门口走。
走廊上，周漾和袁小伟落在后头。
她越看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越觉得古怪，忍不住悄悄问旁边：“袁哥，齐云姐和阿潘怎么了？”
袁小伟脸上居然没了平时的八卦劲，愁眉深锁着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潘辰平时恨不得叠在黄齐云的影子上。
联想他俩近段时间都不怎么主动聊天，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
袁小伟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年的时候阿潘家人不是过来了吗？我估计也许阿云见到了人家？”
周漾暗暗吃惊。她以为二人还停留在潘辰暗恋没说破的阶段，却不知都进展到见家长了。
“然后可能有什么矛盾了。反正我觉得，肯定是阿云生他的气，阿潘没哄好。”
“哦……”周漾长长地应了一声。
袁小伟摇头感叹：“感情的事，外人哪里说得好哦。”
又一日下白班。
回到家一觉睡醒后，周漾打开微信，发现“1010”在快到饭点的时候又发了篇食谱过来。
他这种准时的特殊问候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确切地说，是从她接受完程暮的督导过后，他便每天雷打不动地在早中晚时间段发食谱给她。
一开始的时候，她问过他用意，他只含混说“给你参考”。她便油然想起第一次用AI料理机时萌生的营养餐条漫策划，以为他是间接为她提供灵感，便每次只公式化地回个“ok”的手势。
今天可能是回得晚了，那头多问了一句“火候好掌握吗？”
周漾：「？」
1010：「……菲力牛肉。」
周漾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让我尝试着做？」
钟佑麟很久没回复。
周漾困惑地翻着聊天记录，似乎才发现他发来的食谱里充分考虑了营养配比和她的口味。
程暮就在这时发微信问她近况。
距离上次个人谈话过去了一个礼拜，周漾明显感受到了督导工作对自己的支持：潘辰主动帮她做赛前指导。她自己也在程暮的建议下，在伙伴间寻求更有效的沟通方式。
她将这些变化汇报给程暮，对方欣然表示安慰，又问她健康状态有无改善。
微信上，昵称“晨暮”的人认真地进行着个案跟踪。
「我也请朋友帮忙做了些参考，可以先加强日常营养。虽然作为一线工作人员，正常吃三餐有点奢侈[笑脸]」
他接着便发了份一周食谱过来。
周漾打开一看，诧异地发现，正是用钟佑麟每天发给她的食谱整理而成的文档。
她的脑子懵了懵。她很清楚，程暮作为督导，是绝不不会向其他无关人员透露困扰她的问题的。
那么，钟佑麟为什么会每天发食谱给她？还是同时提供给程暮的“参考”。
仿佛是掐好了时间解答她的疑问般，他的电话就在此时打了过来。
那头，钟佑麟的声音含混犹疑：“周周？你……在家吗？”
“嗯。”她握着听筒等待，以为接下来他会解释“食谱”的真正用意。
“我在安然苑巷口，你方便的话出来一下，有些东西交给你。”
“……”
对于他贸然到来，周漾本能地有些排斥。
似乎猜得到她的顾虑，钟佑麟又很快说道：“我晚上有个应酬，不会耽搁太久。”
天已擦黑，周漾蹚过泼墨般幽深的弄堂，在快到出口处觑见一星亮光。
钟佑麟举着手机电筒照着她的脚下。她心头微动，表情依然四平八稳。
“怎么了？”
开口后，语气也波澜不惊。
钟佑麟今天穿得正式，裁剪得体的西装勾勒着高挑修长的身材，散着的袖扣里露出雪白的衬衫袖脚，上头却搭了一对花花绿绿的拎袢。
周漾定睛看去，他手腕挑着的，是一个饭盒包。
见她到来，他捋下碎花小包递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
“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钟佑麟顿了一下，“菲力牛扒沙拉、虾仁炖蛋、麦麸饼。”
“……”
他注意到她的茫然，解释得认真：“我想你没有按照食谱来吃，可能也没有时间做。刚好今天身边有食材，又看时间也晚了，就连着晚饭那份一起准备了。”
周漾：“……”
她拎着分量不轻的两份美食：“你带回去自己……”
“吃”字还没出口，钟佑麟系好袖扣，对她挥手：“我要走了。今晚有饭局，这个也吃不上。”
“那你明天吃！”
“周周。”他无视她的推辞，一脚迈入车内，又探身出来喊了她一声，“你要好好吃饭。”
他的声音很低，似是从喉咙里滚出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刚出锅的美味透过一次性打包盒，隔着棉布小花包焐着她的手。
她犹豫片刻，问道：“钟佑麟，你为什么发食谱给我？”
“我约程医生的时候，他说那天要为中心的后辈做督导。然后我有点意外见到了你。之后，他问过我一些饮食锻炼与情绪调节方面的建议，我猜想可能是为你提供用于个人成长方面的支持。不过即使不是，这些食谱也是能起正向作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