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佑麟垂眸看了眼她抱着的小花包：“如果你实在不想吃，或者不合口味，我也不介意你在我走后丢掉。”
周漾抿抿唇：“我今天到现在确实没有吃饭，挺饿的。”
他欣然笑笑，头发被夜风拨乱，一团墨黑慢慢消融进不远处闪耀的霓虹。
停了一瞬，他正色望进她眼中，一字一句地说道：“周周，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希望我也能尽一份力。”
他说得如此婉转而诚恳，周漾一时无话可接。待他发动汽车后，她喊了他一声。
“钟佑麟！”
车窗迅速降下，他看着她，眉毛轻挑，等着她的下文。
周漾抱紧保温包，指头将包底抠得紧紧的，犹豫着咬了咬唇，然后轻声说道：“谢谢你。”
周漾不得不承认，虽然是AI料理烹饪出的“傻瓜”饭菜，但钟佑麟充分考虑了调料配比和营养搭配，使得这两份“午晚饭”分外美味。
他装的饭菜分量多，周漾把轮休在家的许悄悄喊起来，拿了海碗分给她。
许悄悄本来睡得不省人事，闻到煎牛扒浸了红酒的醇香，整个人仿佛画质提升，“噌”地支棱了起来。
“我的妈，好久没享受金主投喂了，手艺大涨啊！”
周漾叉子一顿，不好邀功，含混说：“以后我抽空给咱们做。”
她的那台料理机确实闲置很久了。
许悄悄舀了勺虾仁炖蛋，嫩滑鲜香。
她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天啊天啊，让我过完年还能胃口大开的美食非他莫属了！这下春节胖的三斤更难减了！”
周漾笑：“你哪有胖啊，多补补才是。”
许悄悄所在的六院精卫中心加入了“生音”项目组，最近在本职工作之外忙于“自杀危机干预心理疏导手册”的修订与完善，她回到家也是不得闲的状态，三餐比周漾还不规律。
望着好闺蜜瘦削的面庞，周漾有点心疼：“悄悄，你要好好吃饭啊。”
说完她顿了顿：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刚刚，她自己也被这么叮嘱过……
许悄悄正刷着手机，突然“啪”地放下调羹：“啊呀，又要加案例了。”
随着实际救助工作的展开，周漾没怎么听她吐槽“钟老师”了，还以为她已经结束了这件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编写差事。
“哪有结束啊。”许悄悄一边回工作群里的消息，一边说道，“要做得尽善尽美。”
她伸出两根食指推了推眼角，让它们微微挑起来，模仿钟佑麟的语气和表情说道：“大家都在为这个项目尽心尽力，我也希望项目的产出也能尽善尽美，谢谢各位。”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因为钟佑麟一再修改的要求而愤愤不平，倒更像饱含了自嘲与无奈。
周漾不明所以：“项目产出是指？”
“前期就是我们做的这些手册啊，救助方案之类的吧。”
“那这个要怎么尽善尽美？精确到全角半角标点符号？”
“不是。”许悄悄肃了肃表情，“钟老师的意思是里头收录的案例越多越好，尽可能挑选有普遍性的那种，以便更利于公众学习紧急疏导方式。”
许悄悄翻了个白眼：“明明知道他热衷吹毛求疵，在这个建议上我们却无法反驳。”
“啊！”她拿起钢叉，“恶狠狠”地往牛扒上扎去，“祝他今天煤气灶做饭打不着火，电饭煲熬汤突然停电！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许悄悄嘟嘟囔囔地品味着嘴里的牛扒。
周漾默默喝汤，并不好告诉闺蜜，她的“诅咒”全然无效，此刻享受的美味也是沾了“诅咒无效”的光。
深夜十二点多，周漾床头的手机骤然震动。
她猛地坐起身，以为中心有紧急的出诊任务。
六寸幽光笼着神情迷瞪的脸，一双杏眼费力地撑了几秒，才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
“某某”。
这是她给钟佑麟的备注。
大脑机械地转了转，按下接听键后声音也黏糊糊的：“喂……”
那头传来陌生的男声应答：“您好，钟先生喝多了酒开不了车。这边看到您是他的置顶联系人，您能过来接他回家吗？”
周漾反应了一瞬，脱口而出：“打120了吗？”
那头怔了怔，反问道：“需要打120？”
周漾扶额，看来很多人还没有醉酒急救的意识。
“他现在什么情况？脸红吗？呼.吸.急.促吗？人清醒吗？”
“他靠着车门睡着了，我们都不知道他住哪里，也不好放他在车库里过夜。”
周漾：“……”
想象原本西装革履的光鲜体面人瘫在深夜空荡冷寂的车库里，醉态尽显，狼狈不堪，她难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然而问题是，她也不知道钟佑麟住哪里。
秉着“先急救再救急”的想法，周漾在电话里简单指导了对方一些醒酒措施。
将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她揣上驾照，走出小区。
钟佑麟组饭局的地方与安然苑跨了三个区，坐在网约车后座，周漾心里未免有些忐忑。
梁煜就在这时发来了微信语音。
她按下接听，压低嗓音“喂”了一声。
他是来告诉她钟佑麟家地址的。
周漾有点意外他居然在线，他解释道：“刚结束一场救助，抱歉没有及时回你。”
接着便报了一个离智忻事务所不远的小区名给她。
又问：“大麟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通语音电话对于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周漾来说，无异于一场及时雨。但考虑到他肯定在轮班执行自杀救助项目，不好让他过来帮忙，周漾顺口编了个理由：“我现在遇到一个病人，需要一些心理疏导方面的支持，就想到他了。”
“那可以把事务所地址给……”梁煜还没说完就很体贴地转了话题，“周漾，你在值夜班吗？”
“嗯。”周漾望了眼车窗外的深浓夜色，也有些懊恼自己说谎不打草稿。谁会去心理专家家里秉烛夜谈啊。
好在梁煜似乎并不在意：“那你现在在急救车上？”
周漾刚想说“是”，前排的语音导航响起响亮的提示：“当前道路限速60，您已超速。”
“……”
周漾郁闷地收声。
梁煜说：“我这边有个紧急情况要处理，我们回聊哈。”
她正想赶紧逃离“社死”现场，感谢了两句便挂掉了通话。
身旁再度陷入深寂，只有车轮声呼呼地响着，偶尔汇入几句导航播报的AI语音。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
梁煜：「发个共享定位给我，确保你的安全哈。」
在手机长亮屏幕另一端的“云陪伴”下，周漾安全无忧地抵达了目的地。
她关掉定位，发去消息：「我到了，谢谢你哦。」
那头几乎是秒回：「好的，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一直在线。」
周漾心头微暖，跨区奔波的辛劳与夜半的惧意在这些宽慰里慢慢弥散。
“罪魁”侧靠在雷克萨斯旁的墙柱熟睡，双眉紧锁，身上多盖了一件条纹西装。
叫她来的“陈先生”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犹豫地问道：“你是小钟的……爱人？”
周漾不假思索地否认道：“我是医务人员。”
顿了顿，“而已。”
“哦……”陈先生的表情将信将疑，转而说道，“小钟今晚挺辛苦的。刚我按照你说的方法让他侧卧，灌了点水给他。”
周漾仔细检查完钟佑麟的状态，从挎包里掏出纳洛酮，又撕开真空包装的注射器，利索地敲掉一支针剂装管，毫不犹豫地戳进他的静脉。
几分钟后，她在陈先生的帮助下摸出车钥匙，把意识半醒的人塞进了雷克萨斯后座。
“谢谢您。”周漾看了眼只穿着衬衫马甲的陈先生，将条纹西装递还给他。
“他酒量差，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饭局，麻烦劝他少喝点，提前找好代驾。”
“啊……”陈先生犹豫了一下，稍作解释，“我们是要叫代驾的，但他把手机塞给我……然后就人事不知了。我想，他应该是想让你们来接吧。”
周漾默了声。
华康嘉苑25栋前。
周漾许久没摸车，路上开得还算顺利，进了小区却被各个岔路绕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开到目的地，车后座的人猛地翻起身，摇下车窗吐了出来。
周漾停好车，面无表情地拉开后座车门：“钥匙。”
白幽幽的路灯光照得钟佑麟面如菜色，他费力地撑起眼皮，似是在努力消化她说的这两个字。
周漾等得不耐烦，直接把依旧绵软无力的人拉出来，往他裤兜摸了过去。
钟佑麟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漾掂了掂手里的钥匙，指指不远处的楼宇门禁：“你自己能走过去吗？我驼不动你。”
她只能在旁边看顾一下，以防他由于步伐踉跄而摔倒。一开始，钟佑麟努力想走直线，然而迈了几步后，裹在合体西装里的衣架子开始扭得妖.娆，脚步也成了S型。
周漾双唇紧抿，表情绷得威严，努力不漏出一丝笑声。
毕竟，醉鬼是不值得被给予眼神的。
几声响亮的犬吠隔着门缝传出来。周漾看了眼歪在墙边的人，打开大门，迎来Lucky热情的扑抱。
醉鬼从一人一狗身后绕过，很自觉地直奔床上躺下。周漾和Lucky打完招呼，正准备叮嘱他解酒的事项，房间里已然响起进入深眠的均匀呼吸声。
“……”
她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在骤然亮起的室内，发现门后空了的狗狗饭盆。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意力所在，L?cky扒拉着她的裤脚哼哼唧唧。
周漾无奈地揉揉它的脑袋，捞过旁边的袋子，往饭盆里倒入新鲜的狗粮。
狗子埋下头狼吞虎咽，看起来饿坏了。
周漾很怀疑它的主人是否真的有空好好照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