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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现代言情 > 生音 > 第60章 信任

晚一些时候,钟佑麟收到“生音”项目组心理疏导群的反馈,之前A组救助的对象之一,预后效果不佳,需要进行进一步疏导。

他调出那位救助对象的资料,那是一位功成名就的画家,自杀预告是用刚注册的ID发表在一个小众的艺术论坛。

营救小组当时扫描到信息后,花费了一些时间找到了此人百万粉丝的微.博账号,并且成功锁定了他的身份信息与所处位置,由同在东华市的“智忻”团队志愿者费哲进行临场干预。

画家“连华”(代称)的自杀行为被及时阻止,开始了后续的心理疏导。

钟佑麟从身为心理治疗师的成员那里了解到,连华选择自杀并非是因为受心理疾病和药物副作用折磨而感到痛苦,而是觉得生活太空虚。

他再次阅读已归档的“连华”遗书。

他写得很长,巨细无靡地回顾了自己的从业之路,一路以来获得的名誉,如升级打怪般从学校的奖项,到市里省里国际……直到站在画坛之巅傲视后辈,他感觉人生再无目标,自己再无生存意义。

“我可以用浓墨重彩描绘世界的每一重风景,却找不到一种颜色来涂绘我自己的心。”

“我可以信笔画出一整片喧嚣尘世,停笔时刻心上却只有空空的回响。”

当时的论坛里,这些看似绮丽的文字下,有一些不和谐的杂音质疑着连华的表达,直指他“矫情”、“无病呻吟”。

但钟佑麟一眼就发现了他如此空虚的原因——连华在遗书中陈述的、他幼年时就被父亲抛弃。强势的母亲爹妈并当,对他严格教育、悉心培养,却从没有倾听过他任何的情感诉求。

自杀行为被阻止后,经过两次线上心理疏导,连华再度轻生。

这一次,他是被女友发现,及时救了回来。女友主动和项目组联系,请求更多的支持。

钟佑麟仔细阅读治疗师发来的疏导笔记。

连华和女友很相爱,却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自己内心的缺口,也认为她不会知晓他的空虚感。

他的女友是一位策展人,也是他的伯乐,是最早被他画里展现的盎然生机吸引的油画爱好者之一。

连华很难想象,当女友知道他其实是个内心空洞的人后会作何反应。他有时会沉浸在想象中的被女友抛弃的场景,恐惧不已。

……

在与心理疏导组讨论了近两个小时后,钟佑麟决定这一版的疏导方案先从连华的女友着手。

在六院精卫中心的林医生咨询室,钟佑麟见到了美丽优雅的C小姐。

与他预想的一样,C小姐表示并不会因为触达连华真实的情绪而选择抛弃他。连华所有的担心都不存在,而是他把问题推到一边不去面对的消极的自我暗示。

C小姐承诺“生音”疏导组,会带着宽容接纳的态度看待连华的过去,用更多的关心和同理心陪伴他度过治疗期。

结束了这一起危机干预,钟佑麟抽空再次翻开手机里那份剖白。

C小姐发来的反馈信息里提到,连华后来坦诚地告诉她,以往不愿意向她吐露情绪,不是不信任她对他的理解包容,而是不信任他自己。他不允许自己在她眼中是脆弱的、有缺陷的。

钟佑麟能够理解连华的想法。大多数像他这样在童年没有被父母及时给予情感回馈的人,成年后都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心理困扰,比如空虚感,反依赖,述情障碍。

钟佑麟明白,他自己也曾经是连华这样的人。甚至直到如今,他都不太愿意在亲密的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那篇自我“剖白”躺在邮件草稿箱里好几天,措辞被改了又改,他力求以一种真挚而不显得“卖惨”的方式向周漾倾诉自己曾经的心境历程。

对于自己是否能重获她的信任,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也迟迟没有发出那封邮件。

*

这天,079号车组遇到了一个特殊情况——黄齐云家里突发急事不在岗,本来他们要申请向调度部协调当值时间,偏偏红分好几组车队白天都去出一场大型展会的保障任务了。车组的各位核计了一下,又综合考虑了大家的业务能力和临场经验,决定由剩下的伙伴、也就是周漾潘辰袁小伟搭档完成这一天的急救工作。

周漾第一次单独承担急救任务,一开始难免有些紧张。好在经过她和潘辰袁小伟的通力配合,他们及时而顺利地解决了前几单的出车任务:周漾主诊,潘辰提供补充建议并辅助治疗,再和袁小伟一起抬抱病人。

然而,午后,他们遇到了一桩棘手的病例。

总机预报称,病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疑似脑梗患者,出现头晕、走路不稳的症状。

求助人主述的患者发病时间并不明确,而出现脑梗症状后的最佳抢救时间是六小时内。接了预报后,几人放下没吃几口的午饭,袁小伟一路狂飙,很快到达患者所住小区。

周漾提着药箱走在抬担架的两位伙伴身边,回想着总机预报里的信息和脑梗的急救步骤。

她其实隐隐有些疑惑:预报里的病患才三十多岁,是他们接诊的脑梗患者里,年纪最轻的。真的有那么年轻就患脑梗的吗?

袁小伟仰脸看了眼患者所在的公寓楼:“嚯,这不是传说中的粉领大厦吗?”

他说的是东华市的自由职业者最爱租住的临江公馆,位于蒲江尾段的某小区,环境宜人,租金也相对便宜。

潘辰嘀咕了一句:“工作日这个点在家里发病,可能也是不坐班的。”

说话间一位戴着小熊头箍、身着小熊图案家居服的年轻女子迎面走来,满脸惶急地说道:“120是吧,我是甄XX爱人。”

周漾边跟着她往楼道里走,边询问患者病况。

“有基础病吗?”

“家族有没有脑梗史?”

“之前有发病吗?”

一一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周漾又问:“有没有在总机指导下先做些给药治疗?比如阿司匹林或波立维?”

“家里没有这些药的,正准备去买,就看到你们来了。”

小熊女担忧地问道:“没先做这些急救,会不会有影响啊?”

“没事。”周漾宽慰她,“如果患者是刚发病,我们赶来得快,送医基本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哦……”小熊女打开房门,潘辰和袁小伟抬着软担架穿过两面书墙间的走廊,来到患者所在的书房。

三十多岁的瘦弱男子躺在折叠床上,脸色苍白,捂着心口轻微地喘息。

周漾看了眼他屋子里的书桌,一台打开的笔记本旁摞着厚厚的资料书。

她边做检查,边闲聊般发问:“平时伏案工作的吗?”

女子的语气不无自豪:“对的,我老公是个网络作家。写了好几本爆款书呢。”

“多长时间起来活动一下?”

“有时候爆……爆……”她磕巴了一下,“他说叫什么爆更来着,一天要写好几万字,都不到餐厅吃饭的。我都是把饭做好送书房。”

周漾晃了晃患者的手,捏住他的指尖感受肌力。

她转脸看向瘦弱的男子:“肩背痛不痛?”

男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腿软吗?”

再度得到肯定回答后,结合之前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聊内容,周漾初步下了判断:男子的症状并非脑梗,而是长期伏案写作造成的颈椎问题。

还没等她向家属陈述诊断病因,潘辰先一步问患者妻子:“怎么判断他是脑梗的?”

小熊女愣了愣:“就……把症状输入网络搜索,出来的……”

潘辰:“……”

周漾和袁小伟也很无语。很多人出现身体不适,都依靠网络诊断,出来的结果往往与真实的病况大相径庭。

潘辰显然也得出了与周漾相似的判断,对患者妻子说道:“你看他还这么年轻,不一定是脑梗的。”

“网上说现在脑梗发病越来越年轻化了呀。”

“……”潘辰自知“年轻”理由不足以令她信服,磕巴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不一定是脑梗。”

对方茫然:“啊?那现在就不救了吗?”

周漾提起药箱起身:“我们送他去医院,医生会做进一步检查。如果是脑梗,就进行溶栓治疗。”

“那你们不做一些给药急救吗?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阿司匹林什么的?你们一定有吧?”

小熊女有些急了,伸手扒拉住周漾提着的药箱:“这里头没有急救药吗?”

周漾解释道:“根据我们的诊断,甄先生的症状应该是颈椎病引起的。具体还要送医后做进一步的检查。”

“什么?”小熊女皱起眉,“颈椎病不是这样的啊?我之前也有怀疑自己颈椎有问题,上网查过症状。”她指指甄先生,“你看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一直嚷头晕头痛,明明是脑梗啊。”

她拉扯着周漾攥药箱的手腕:“你们给他先用药救救急啊,拜托了啊!”

周漾无奈地抿抿唇:“药是不能随便用的。不对症用了也没用。我们先送他去医院做检查,听医生的好吗?”

“哎!”女子一个急转身,试图阻止潘辰和袁小伟抬抱病人,“我叫你们来难道就当个出租车用吗?那样的话我自己送我老公去医院好了。”

潘辰说:“我们给你做诊断了啊,颈椎病,送医进一步检查。”

“你凭什么说我老公只是颈椎病啊,我看他是脑梗。脑梗不及时治疗要有后遗症的啊。”

“你不相信我们急救人员还打1……”

“阿潘!”眼见潘大小伙儿开始着急得口不择言,周漾赶紧打断他。

她微笑着转向小熊女:“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的。我们现在不要耽搁了,送他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好吗?预报里说你想送中院东区是吗?”

周漾看了看时间:“从这儿到中院东有点儿远,离这里最近的蒲江中心医院可以吗?过去比较快,不耽误检查诊断。”

小熊女显然不满意他们的处理,叉腰理论起来:“不行!中院的医生医术高,我要送中院。你们说他不是脑梗,又让改送蒲医,谁知道是不是跟医院串通好了?”

周漾:“……”

潘辰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蹿了上来。他深呼吸两下,尽量语气平和,还用了敬称:“您要相信我们急救人员的判断啊,不然您打120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不就是个抬担架的吗?我怎么信你?”

潘辰脸色一沉,“啪”地松了一只手。袁小伟眼疾手快,赶紧托住往一侧歪的软担架。

潘辰死抿着唇,一句话也不再说。

周漾克制住心头的恼怒,面色平静地说道:“那我们送中院东,您听专业的医生判断吧,我们现在就去,可以吗?”

她转而问袁小伟:“袁哥,送中院大概要多久?”

“现在不是高峰期,估计十五分钟?”

“甄太太,您看可以吗?”

小熊女依然沉着脸。

袁小伟“嘿嘿”笑了两声,转向患者本人:“您看可以吗?”

在几声痛苦的呻吟后,袁小伟和潘辰终于顺利地抬抱起病人,一路往目标医院奔去。

与中院东区急诊科交接完毕,079车暂时没有接到出车任务,袁小伟建议:“吃饭去?”

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周漾这才感觉饥肠辘辘。

潘辰一扭脖子:“我等会儿再去。我要等下医生的诊断结果。”

周漾不禁失笑,喊住袁小伟说:“那我们也等等吧?”

掌中的手机就在这时震了起来。她顺手接过,是黄齐云打电话问他们今天的出车情况。

“挺好的齐云姐,上午几单都挺顺利。”

她犹豫了一下,又简要地讲述了上一单预报脑梗的病例。

黄齐云问:“后头汇报总机没?”

“嗯,按照颈椎病报的。”

“那就行了。辛苦啦,你们午饭吃了没?”

“齐云姐,”周漾试探地问道,“你不担心我们诊断失误吗?”

“嗐!”黄齐云爽朗的声音从听筒漏出来,“我要是怀疑你们的业务能力,今天就让全车组调班了。我相信你跟阿潘啊!”

不远处,潘辰本来一直探头等着急诊科的反馈,此刻猛地耸直了脖子,下意识地倒走了两步,试图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袁小伟乐了:“你这心思也太藏不住了吧。”

潘大小伙儿抿着唇,也不反驳他,期待着捕捉到听筒里的其他话语。

可惜黄齐云简单地宽慰了两句就挂掉了电话。

周漾一回头,便看到潘辰木桩一样杵在她身后,面色青红交替,鼓着嘴巴欲言又止。

她反应了几秒钟,觉得这是让潘大小伙儿和大姐头破冰的好机会,于是忍笑道:“齐云姐说,她相信阿潘的判断哦!”

如袁小伟说的那样,潘辰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原本耷拉着的眉梢瞬间就挑了上去,嘴上却说:“那当然,怎么也跟着她跑了三年车。”

像是要佐证黄齐云的这份信任,急诊室那头滑过一架护理床,陪护的小熊女瞥见周漾几人,脸色变了变。她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对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歉然。

周漾看了眼护理床推往的方向,正是中院东区的骨科诊室。

潘辰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脚追了过去,和“小熊女”说了几句话又折返回来。

袁小伟半开玩笑地说道:“去给靠网络搜索治病的补刀呢?够记仇啊。”

潘辰白他一眼:“我妈之前也颈椎不好,我也算有点经验,跟她讲了几个理疗要点。”

“哎哟,果然是我们队的大好青年,我赶紧跟阿云汇报,给你向总部报个优秀急救员。”

“去去去!”

一场风波落幕,听着二人的插科打诨,周漾也总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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