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急救技能大赛理论知识赛于东华医疗急救中心办公大楼的多功能机房举办。
各个分站选送的精英队员与中心各职能部的员工等在机房外的走廊上，接受分批次叫号上机答题。
周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大家自觉而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长龙，一列是中心职能部员工，一列是分站的一线急救人员，每个人低头看着手里的“战前”笔记，互不干涉，也无人串组。大家偶有问题寻求帮助，也是下意识地寻找队伍内部的“自己人”。
随着第一批次的员工比赛结束，两列队伍开始规律地向前移动，有些选手抓住完赛的熟人询问题目难易、扌喿作流程。
由于每位选手的题目都是随机分配的，不存在透题的问题，门口巡视的监考官们也默许了这样的讨论。
周漾翻动着手里的急救知识1000题，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斜前方一个被人群簇拥着的熟悉身影。
“郑晓？”她小声唤着热线部的前同事。
郑晓微微愣了下，越过职能部的同事，往她这边走来。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被周漾轻快爽朗的语气消融了。
周漾问：“比得怎么样？”
“还行吧。”
“你业务能力很强，一定没问题。”周漾由衷称赞道。她想了想，拉拉排在她前头的潘辰袖肘：“阿潘，你刚才不是说第一次参加机考，不知道对比纸考的难度吗？”
她又笑着转向郑晓：“你悄咪.咪透露一下下啦，给我们吃颗定心丸。”
热线部的调度员与一线的急救员面面相觑了一瞬，郑晓挤出一道笑容：“那个，你好。”
潘辰愣了几秒钟，扯着嘴角也致以礼貌的微笑。
曾被自己私下吐槽过的一线同事站在面前，郑晓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她看了眼一旁的周漾，她正笑盈盈地等着她的回答。
“我感觉……区别不大。”郑晓的视线在周漾和潘辰间切换着，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就按照平时复习的去做就好。”
想了想，她抿起唇：“加油哦！”
“谢啦！我们都会加油的！你也好运！”她捣捣潘辰，“谢谢人家呀！”
潘大小伙儿憋了一瞬，唇缝里迸出“谢谢”。
郑晓没想到接线态度“吓死”她的潘辰居然是个容易害羞的闷葫芦，“噗嗤”一声乐了。
“不客气啊！你们加油！”
清亮的应答掷地有声，另一列队伍里的人都望了过来。周漾发现其中还有几张熟悉的前同事面孔，朝他们握起拳头绽开笑容：“加油。”
“加油。”
一来一往的“加油”声中，两列队伍都辨不出是谁先带头鼓劲的，又是为了谁鼓劲。出于礼貌又各自用响亮的“加油”回复了过去。
一时间，待考的队伍人群融于斗志满满的氛围，再无一线与中心的界限。
到了周漾进场，她领了座位牌，最后翻了翻手里的复习资料，放在了外头的置物处。
耳畔扬起一声呼唤：“周漾？”
她抬起头，眼中映入程暮温和的笑脸。
周漾惊讶地“咦”了一声：“程老师，你也来参加比赛？”
在她的印象中，这种技能大赛的参与者，更多的是入行没几年的院前急救人员。
程暮笑笑，拉过胸前垂挂的带子示意：“我是监考官。”
周漾微窘：“那您辛苦啦。”
“不辛苦，加油，好运。”
等周漾答完题出来，同一场赛次的潘辰已不见踪影。她收好挎包，脚步轻快地越过散场人群，身后忽然又有人叫她。
程暮遥遥站在中心大楼的台阶上向她招手。周漾愣了下，小跑着过去：“程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程暮下了一级台阶，跟她并肩站着，清澈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年轻女孩的脸上。
能被中心公认的“男神”托付，周漾受宠若惊：“您说。”
“东华急救参与了一个项目，是做网络自杀干预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同事们提起。”
“……”
周漾万万没料到，程暮口中提到的，会是“生音”项目。她转念一想，他与钟佑麟是旧识，帮朋友的忙似乎也顺理成章。
“院前急救这块的项目执行是由我来统筹，现在我们需要编写一线干预手册。总部和分站都已抽调员工进行支援。不过坦白说，效果不是很好，合作的过程中同事之间常会产生一些小矛盾，导致项目进度有点停滞。”
“矛盾？比如？”
“工作职能的分配，任务量的多少等等。但大体上，还是因为一线和中心的同事间缺乏了解与沟通。虽然我也在努力地协调，但因为我除了一线的出车任务也有中心的一些行政工作，项目这块我能顾及到的不多。”
“您的意思是，让我来协调执行项目的一线和中心同事之间的关系？”
“应该说，在执行项目的过程中，潜移默化他们。”
周漾不太确定地问道：“程老师，您觉得我可以影响他们吗？”
“你已经在影响了啊。”程暮笑呵呵地回身指了指考场方向，“之前待考的时候，你做得很好啊。”
周漾并没想到当时自己一个活跃气氛的小举动会使两方同事“破冰”，并被一旁的程暮敏锐地收入眼中。
她有些纠结。程暮的意图与当时中心让她下一线的初衷是一致的——成为一线与中心职能部门的桥梁纽带。她也很开心自己能够得到偶像的认可。
然而，偏偏偶像邀请她加入的项目是钟佑麟负责的“生音”。
他那天的道歉话犹在耳，她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身畔，程暮继续说着：“坦白说我以前只在一线工作的时候，对职能中心的同事也缺乏了解。和很多跑急救的人一样，我也觉得他们的工作比我们轻松，因为压床和调度的问题被指挥来指挥去的时候，也有抱怨。”
周漾惊奇地瞪大眼睛：“真的吗？程老师也会发牢骚？”
她很难想象中心最强“男神”——从来都仪容整肃、救治病人一丝不苟的程暮会向别人吐槽抱怨工作上的困扰。
略显天真的问题逗笑了程暮：“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一线急救医师啊。”
“那现在呢？”
周漾是真的很想知道“男神”作为一线先锋，是怎么增进对职能中心的了解，消除以前的误会的。
“中心聘我当督导以后，和那里的同事一起共事，接触的机会多了，自然就了解双方都有不易之处了。”程暮顿了下，“所以这次的项目，我也找了两边的伙伴配合完成，希望大家能在共同工作的过程中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周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也是下了一线后，经历了抢救现场，才更切身体会到承受着风吹日晒、每天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急救伙伴是多么艰辛不易。也在用自己端正的工作态度和无上的进取心感染着一起出车的伙伴，让他们知道调度员不仅是“温室里的花朵”。
程暮说：“一个人也许只能影响身边的三两个人。但这些人再去影响另外的三两伙伴，大家就渐渐不再有隔阂，总部和分站也会越来越团结。”
“周漾，我相信今天郑晓就会扭转对潘辰的印象，闲聊的时候再当八卦告诉热线部的其他同事。大家自然而然也会对老袁车组的急救员转变看法。”
周漾笑了：“原来阿潘之前就名声在外了啊。”
她只无意听过郑晓吐槽他，没想到职能中心的很多同事都听闻过他的“一根筋”、“牛脾气”、“牢马蚤多”。
程暮问：“所以周漾，你可愿意加入项目，继续影响这里头的伙伴们？”
周漾肃了肃表情，认真地回答自己急救事业的领路人之一：“程老师，我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也很希望通过我的努力去打破分站与总部的隔阂。不过，”
她话锋一转，实事求是地说道：“我在一线还有不少需要学习的地方，加上也很想跟阿潘配合好接下来的急救技能实扌喿赛，需要经常练习。我不知道能不能分出时间参与‘生音’项目，您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程暮欣然同意。想了想，他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项目叫‘生音’？”
周漾：“……”
她怎么知道呢？她可能比很多人都更早知道“生音”，更早了解项目的设立目标与产生动机。
虽然，动机只是她的猜测。
回到家里，周漾开始绘制又一期“小明”条漫。
结合之前“网络搜索治病”的例子，她向公众科普，不要轻信网上的病情诊断，身体一旦出现不适，要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同时也说明了大部分城市120急救车的人员配置——司机、急救员兼担架员、急救医生、急救护士，强调车上的医护人员都有专业的急救资格与诊疗水平，请大家予以充分的信任。
初稿发出去没多久，“小明”就回复了“OK”的肯定表情。
自从钟佑麟上一次醉酒后，她和他的交流仅限于与“小明”的工作往来。
她不禁想象，如果她加入“生音”志愿团队，与他碰面会是怎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