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抿唇,又成了那副似笑非笑模样。“千余人,打得很吃力吧?”她道,“你灵力几乎耗尽,要是再不歇息,整个人便要枯竭了。”
罗艽紧盯着她:“你怎知……”
“我是江湖百晓生,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自然都有我的道理。”陆离辛道,“倒是你。本可以自己逃出来,为什么还要背一个累赘?她们盯上的是你,人多,但到底不过凡俗人。你尽管逃了便是。”
罗艽深深看了陆离辛一眼,像是要从她的笑里捉出破绽。
但无果。
“她们盯上的人不是我。”罗艽哑着嗓子道,“我背上的人,也不是累赘。”
陆离辛道:“不是累赘……但她今日子时注定要魂飞魄散。你救不了,还不如任她自生自……”
“你!”罗艽猛然从榻上起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陆离辛忽而不说话了。
罗艽语无伦次,“我四年前与她初遇,也是如此场景。她当时给了我那块石头。可方才……兰芥州……兰芥州一定……玉堂山庄……不……”
陆离辛笑着按住她肩头。“阿艽,别再想了。躺下吧。”
罗艽垂眼摇了头。“我不明白……”
“你眼下无需明白。”陆离辛打断她,“你只需要静养。等身体养好了,你想找谁,怎么找,怎么做,我都陪你一起。”
罗艽忽而有些发愣。
她看向陆离辛,看向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罗刹城主。
紫衣白月衫,一支步摇斜斜垂在鬓边。
陆离辛眉眼始终含笑,步辇外清风明月,一同顺着风响落去她眸里。
连罗艽都要有些分不清,阿媸与陆离辛的区别。
于是,到底还是说了一句:
“陆城主,谢谢你。”
“可不必谢。”陆离辛伸出手,缠住罗艽腕骨,“阿艽,我对你一见如故,那怎样做,都是值得的。”
陆离辛牵住她的手,忽而逼近,开口,似在她耳畔吹气。
“我只对美人一见如故。”
便是此刻,罗艽陡然觉到腕骨上一片酥麻!——
霎时有如万虫啃噬,沿她右手手腕一路冲上臂膀,沿着血液筋脉,猝然散于头颅躯干!
同一时间,不觉剑刺向陆离辛颈间。
毫厘之差,不觉剑刺进步辇内珠玉幔帐。圆润的珠玉洒落一地,激起玉盘声。
陆离辛惊叫一声,堪堪避开。
可她眉间,分明无任何惊慌意。
“阿艽,气什么呀。这蛊……旁人想要还求不到呢。”陆离辛打一个响指,罗艽便如傀儡般,猛然滞了神色。
罗艽的左腕,爬上一道淡淡的蛊纹。
可双眼还死死瞪着。
好像一只气极的鹰,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血色。
陆离辛对上她双眼,舔了舔下唇,却佯作心疼叹一口气。“我……我只是看你太痛苦,于心不忍罢了。”
话音落下,陆离辛面上立刻绽开一个艳极的笑。
“此蛊名金缕衣。意思是……”
“有花堪折,直须折。”
第六十九章 三清道人 ◇
◎七七四十九日。◎
若熬鹰, 一剪羽。
使之不能振翅高飞。
二折足。使之见寒光而惊惧。循环往复。
三断心。哀乐喜恶皆斩断,不闻她者零落年。
使之温顺,使之服帖。
*
金缕衣, 使俗人散命, 使道者散力。
七七四十九日算作一轮,统共七段轮转, 将近一年。
这是罗艽从漠江城逃出的第七日。她倒在客栈中,没有医者敢上前。
那日觉察陆离辛下蛊,她趁对方疏忽, 以一点余力,御剑而逃。
陆离辛没有追。
因为她清楚,罗艽根本离不开她。
玉堂山庄之后,罗艽失力过多,本就气息不稳。而陆离辛的金缕衣, 则有重络筋脉、舒心缓神、再添血气之功效, 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罗艽伤势。
然,金缕衣毕竟是蛊毒。
它要让人生,也能让人死。
距离陆离辛越远,此蛊钻心;与陆离辛贴合越紧, 此蛊延年。
乙未身上的便是这种蛊。她算是求仁得仁。
但罗艽不是乙未。
于她而言, 被限制自由身, 无疑是一种折辱。
就算蛊毒钻心,她也要逃得越远越好。
她要先回三清山。
木信鸽杳无音信,想来是被漠江城的人劫下了。
第一日时,她在边陲小镇歇下, 灵力散去七·八。
第二日晚高烧不止, 翌日天光灼目, 眼前似有走马灯。
第五日……
她竟是连御剑也不会了。
小镇里的人或听得“罗艽”这一名,却不认得她这张脸。见到罗艽,以为不过一位亡命少年。
她们对罗艽多有照顾,偶尔聊起玉堂山庄的事儿,说无人生还,说江湖谜案。
却使罗艽无端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不敢再问窗外事。
她只知,倘若再将这身蛊毒拖下去,十几年的修为要毁于一旦。
自顾已不暇,无心再想图小乐的事儿。
第七日,罗艽倒在陌生的客栈外,周围人惊了一片。
刹时风止,兰花香一过。
再回神。
罗艽的身躯已不见。
*
麒麟朱鸟,罗刹宫外悬云镜。
大道花灯,人间熙攘。正是漠江城玉门东风,烟火高窜,鱼龙花千夜。
花灯处,有歌者唱:“猗与那与,置我鞉鼓。鼓奏简简,衎我烈祖。”*
罗刹翡翠阁,几位侍者推门而入。
有人窃窃说了句,“城主今日,仿似格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