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住钟楚的身体,重新将她的被子合拢严实。动作有条不紊,轻声安抚她的情绪。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还是孩子的这个事实。
孩子两字,于安雁清来说,只与无能为力几个字挂钩。
她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无力剔除自己身边的凶险。无力保护好钟楚,无力与她在一起。
她痛恨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残酷命运。
她更痛恨自己。
钟老爷子的话犹如梦魇,一遍遍在她耳畔重复。
“你知道你爸妈的性格,你和楚楚的关系深厚,如果被他们知道,你觉得他们不会盯上楚楚吗?”
“我知道你对楚楚的珍重,类似路梦华这种事,我们身为楚楚的家人,不愿看到这样的惨剧发生,你应该也不想看到吧?”
“楚楚的身体,已经容不得再来一次意外了。我以楚楚家人的身份请求你,你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可以吗?”
“等你真正独立,能够彻底挣脱你的家庭,有能力保护好楚楚,你再见她,好吗?”
老爷子没有强行逼迫她。
甚至连两人的对话过程,他用的一直都是请求的语气。
安雁清知道这是缓兵之计,怀柔之策。
老爷子也明白,他只要拿钟楚的安危说事,安雁清就永远不会拒绝。
路梦华导致的意外,激起了所有人的危机感。同时,也放大了他们对钟楚安全的在意和重视,乃至那些积蓄在心底的不安焦虑。
特别是当这份危险,来自于安雁清自身,她更无法忍受这个事实。
老爷子要她主动离开钟楚,等时间一久,再深的关系也会慢慢变淡。
何况,她与钟楚,其实只是刚熟悉起来没多久的朋友。
说什么以后?全都是借口。
说什么冷静?全都是借口。
她们没有以后。
钟楚很快会忘了她,忘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老爷子用这话来稳住她,他不相信一个年轻女孩能有多长情,他觉得,她也会很快忘了钟楚。
这段关系断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安雁清都懂。
她不想接受这个选择。
可她拥有的东西太少,她一无所有,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钟楚觉得她看她的眼神莫名悲怆,甚至让她心生不安。她又将胳膊伸了出来,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你怎么了?”
这次,安雁清没再将她的手臂放回去,她的手指冰凉,甫一接触,钟楚就被冻得颤了颤。
她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热她。
在这个过程中,安雁清慢慢将这些利害关系讲给她听。
钟楚的动作顿了顿,表示不理解,“安家会因为我们的关系利用我?他们想得挺美,有爷爷和我爸爸妈妈在,哪儿那么容易达成心愿?”
可是钟家人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这次的意外,让钟家人怕了。
钟家代表的利益太大,在这样一笔庞大的利益的驱使之下,谁能知道旁人会做出什么疯事?
即便只是一个可能。既然是隐患,就要抹除,就不该存在。
安雁清没说话,她仔细端详着钟楚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她轻轻说:“我也怕。”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多贪婪无脑的人,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多嚣张自大的人。
蠢人才是最可怕的。聪明人会因为各方面顾虑和谨慎,行事前再三考虑。蠢人头脑简单,无所顾忌,能做出什么事儿都不为过。
像路梦华那样的遭遇,钟楚受上一次也就够了。
简单三个字,没有多余的反驳,却比反驳更能让人意识到她的坚决。
钟楚手上的动作彻底僵住,她定定望着她,眸中逐渐盈满泪水。
声音染上几分哽咽:“安雁清,你一定要离开我吗?”
安雁清忍不住闭了闭眼,喉咙艰难滚动:“钟楚,我留在你身边,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钟楚不想听这些,只是问:“你要放弃我吗?”
放弃这个词,太残酷太沉重了。
安雁清只觉得她握着自己的手突然重俞千斤,她垂下眸子,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没有放弃你,钟楚。我们只是可能要......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
钟楚猛然抬手,泪随着她激烈的动作甩落:“暂时分开这种话,全都是借口!分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双眸通红,指着她,问:“你说,我们会暂时分开多久?”
安雁清答不上来。
三年高中结束?
成年?
大学毕业?
她什么时候能够抵得过钟家的压力?什么时候能做到,让钟家承认自己?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无声的沉默已经给了钟楚答案。
她的一颗心在无底深渊中下坠,不断下坠,心里空落落的。绝望又愤恨,不甘且痛苦。
她蓦然暴怒,拿起手边枕头,重重砸到安雁清身上。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安雁清站起身来。
枕头很轻,砸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
但就是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砸得四分五裂,继而溅得七零八落,再也拼不起来。
她走出房门,听见身后,传来钟楚压抑的痛哭。
走廊空旷,寒意无孔不入。
安雁清靠着冰冷的墙壁,站了很久很久。
她们分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钟楚身体恢复,重新回到学校。
有钟家的安排在,安雁清基本见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