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楚那天的激烈态度不再有,就算偶尔在学校碰见,也只是隔着重重人群。
一人投去目光时,另一人假装毫无所觉,悄悄移开视线。
仅此而已。
日子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过下来了。
毕业那日,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连绵数月的乌云被日光驱散,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地面。
毕业典礼,两人身为优秀毕业生进行演讲。
学校的大礼堂里,热烈的鲜花掌声,刺眼的闪光灯,汹涌的欢呼声和喧闹的人群,没有在记忆里留下丝毫痕迹。
钟楚要出国,安雁清报了国内的学校。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两人都没有留到最后,演讲完毕,钟楚出来时,看到安雁清在礼堂门口站着。
日光灼灼,热烈灿烂,但安雁清站在建筑的阴影里,沉默无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钟楚脚步顿了顿,安雁清恰好抬头,两人无声对视。
谁都没有开口,钟楚再度迈步后,听见安雁清跟上来的脚步。
钟楚脸上失了惯常的笑,灼热的日光也无法给予她一些温度。日光越盛,反倒越显得她神色冷漠。
等快到校门时,没等看到钟家的车,钟楚就停了下来。
她看了安雁清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望着地面,说,“就这样吧。到了,别再送了。”
她背对着安雁清,语气很平静。
两人之间,隔着一人宽的空缺。半步距离,仿佛咫尺天涯。
安雁清想抓她的手腕,想说些什么,无论什么都好。手抬了起来,却只抓住自己的领口。
她突然觉得领口勒得有点儿紧,勒得她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心脏像是迎了重重一击,闷闷钝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全身。
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无数激烈的情感,在惊涛骇浪的拍打中无力翻腾。
最终,却只有一句话,突破声带的阻隔冲出嘴边。
她说:“好。”
钟楚似乎有话要说,安雁清垂下的眼睛,看到她的脚尖往她的方向转了半圈,紧跟着又停住。
她仿佛又无话可说,顺顺当当往前走了。
安雁清站在原地没动。
衬衫扣子几次解不开,她用了些力道,丝线被扯断,扣子叮当落地。
领口解开了,窒息感仍如影随形。
钟楚的背影被夕阳无限拉长,蔓延到安雁清脚下。
两道影子相依相偎,一如她们曾经那般亲密无间。
接触不过瞬息,影子又倏忽远去了。
钟楚的影子,连带她这个人,很快消失在了安雁清的世界里。
她面无表情,安静注视着自己脚尖。
她突然觉得天太亮了,亮的过分刺眼。她在这明亮的世界里,犹如一只被扒光了,放在众人面前展示的怪物。惶恐不安,无路可逃。
以至于,她只想躲在黑暗里,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但很快,一阵匆匆地脚步声传来。
安雁清一直站在原地,下意识抬眼,看到钟楚跑得气喘吁吁,脸颊绯红,满脸怒意。
她气得浑身发抖,用尽浑身力气,歇斯底里大喊。
“安雁清!我恨你!我恨你!恨死你了!”
“我好后悔认识你,如果一开始,我们从未认识就好了!”
“如果一定要分开,我宁愿我们当初从没遇见过!”
钟楚发疯似地厮打她,拳头一下又一下锤在她的肩上。
安雁清感觉漫无边际的潮水将自己吞没,心底翻天覆地绞痛。
每次喘息,好像都能牵扯到伤痕累累的心脏。来自心脏的痛楚,比身体的疼痛更让人窒息。
她一动不动站着,任由钟楚发泄怒火。
钟楚突然停下动作,用力喊道:“安雁清!”
紧跟着,她按住她的后脑,用力咬上她的侧颈。
仿佛垂死挣扎的野兽,于奄奄一息绝望中,陡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安雁清不躲不避,沉默伫立。甚至主动配合,将自己的脖颈往她唇边送。
钟楚用力极深,尖锐的牙齿撕开皮肉,齿尖陷入血肉。很快,她尝到了鲜血的腥咸。
她脸上冰凉的泪水蹭了安雁清满脸,她恶狠狠瞪她,眼神凶狠,睫毛和嘴唇却止不住颤抖。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
脖颈传来撕裂的剧痛,安雁清脸上同样湿漉漉。睫毛被泪水沾湿,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钟楚的泪。二者交融在一起,不分你我,模糊了彼此的双眼。
她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拥抱住她。
她搂着钟楚肩膀,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颈间。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安雁清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的爱护,没有朋友的关怀,她一无所有。
她只有钟楚。
可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注定要失去钟楚。
这段时间里,她想过无数次。
如果她的父母可以对她好一点,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她及时发现了路梦华的事儿,阻止了这桩惨剧,钟楚没有受伤,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她的爷爷没有离开那么早,安家还有爷爷在,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安雁清向来着眼于现实,很少会做这样的假设。现实不以人的意愿改变,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
她如此冷静,冷静到假设一个个生出,又从根本上被她一一否决。她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这样毫无意义。
钟楚终于抬起头来,她仰头看向安雁清。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伴侣。肌肤贴着肌肤,体温融为一体。她嘴角还沾着安雁清的血。那是她苍白脸颊上唯一艳丽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