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表上的指针从80升到100,又升到120,偶尔飙到140,最高时达到160……
傅鸿羽知道自已超速了,但那是在摄像头没有覆盖的路段。这条高速路他很熟悉,每个周末都开,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安妮家里,而是去鹰潭。
从上海到鹰潭约600多公里,一段不近不远的旅程。傅鸿羽想要快点见到安妮,不由得又踩深了油门。他一直深踩着油门,这样可以让他集中注意力开车,而不去胡思乱想。
晚上他总是想起兰雪英,而白天他总是想念安妮。安妮六岁那年就叫他叔叔,但他一直视她为女儿,安妮的衣服、玩具、文具全都是他买的……
当年,佟小梅把他带到宿舍辅导,希望兰雪英从他身上沾染学霸气息,但并未如愿。安妮则不一样,她一点即通,很快学会了傅鸿羽教给她的学习方法。安妮甚至把这套学习方法传授给了奕矅,自那以后,奕矅的学习成绩也有了稳步的提升。
傅鸿羽每次去安妮家,如果留下来过夜的话,安妮便会找他辅导,有些题安妮也会做,但傅鸿羽却总能给她一些新的启发和思路。当着兰雪英或者爷爷的面,安妮总是把自已学习成绩好的原因归功于傅鸿羽。
他和兰雪英对安妮的人生规划是考一个上海的名牌大学,然后一家人在上海幸福地生活,也许安妮还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然而,兰雪英去世了,他十几年的等待最终化成了泡影。而今安妮也辍学了!这意味着他这十年来的辅导也前功尽弃了,一文不值。无论是兰雪英还是安妮,只要想起来,他都心痛不已。
经过太湖南面的杭嘉湖平原,进入浙西的金衢盆地,便是江西与浙江交界地带,属于武夷山脉的北端。再往西,便是江西上饶,是鄱阳湖的发源地之一,而鹰潭处于武夷山脉与鄱阳湖的交界地带。时隔20年,这些家乡及周边的初中地理知识,傅鸿羽依然烂熟于胸。
早上8点出发,下午14点不到,傅鸿羽便抵达了赣味轩的门口。600多公里的路程,他开了不到六小时,中间还加了一次油。
傅鸿羽没有提前通知安妮,直到走进赣味轩,他都没想好该如何劝安妮,甚至连要不要劝安妮回去,他都没有拿定主意。他知道安妮外公给她买了手机,也知道安妮手机号码,但是他没有打给安妮。
迎接他的是丽丽,这个时间,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傅鸿羽还没有吃中饭,他在靠楼梯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份豌豆烧鲫鱼、一份瓦罐汤和一碗米饭。丽丽帮他倒了一杯茶水。
等待期间,傅鸿羽注视着楼梯,他想象安妮从楼上下来看见他时,会是什么表情。安妮会喊着“鸿羽叔叔”飞奔下楼,他会站起来,微笑着伸开双臂与她轻拥。然后,摸摸她的小脑瓜,让她知道这些天来叔叔有多么担心她……他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抚摸安妮的小脑瓜了,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先生,请您慢用!”服务员丽丽将菜、汤、米饭端来放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安妮并没有出现在楼梯。
丽丽正欲离去,傅鸿羽叫住了她:“请问,安妮在吗?”
“刚刚还在呢,可能在后厨帮忙,我去看看。”丽丽打量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子,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样子,从他的穿着和气质来看,不是普通打工者,也不是暴发户,是那种有文化的绅士……丽丽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和安妮有什么联系,也许是某位老板介绍的吧,可是,安妮有男朋友了啊!
傅鸿羽目送着丽丽走进后厨,又见她出来。
“安妮回宿舍休息了。”丽丽告诉他,“要我去叫她吗?”
“谢谢你,不用了。”奕曜告诉过傅鸿羽,安妮的宿舍就在餐馆对面的小区,临街那栋楼的三楼306房间,他的记性一直很好,安妮的手机号他也能背出来。
虽然肚子早饿了,傅鸿羽仍然保持着细嚼慢咽的用餐风度,他不得不承认,这家餐馆的品质还算不错。至少在吃的方面,安妮不会太委屈,想到这里,傅鸿羽微微笑了笑。
用完餐,傅鸿羽谢过丽丽,走出餐馆,从汽车的后备厢取出一个纸质的手提袋。他每次见安妮都会带来礼物,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袋子里有一件连衣裙,一双凉鞋,还有一个漂亮的发箍。这是傅鸿羽精心为安妮挑选的,他在电脑里根据安妮真人大小绘制了一个3D模特,那本是他为一家国外奢侈品公司开发的试镜模型,而安妮的模型则是他特意定制的,产品则是从那家奢侈品公司购买的。
在鹰潭这样的城市,只有少数识货的才认识手提袋上的奢侈品牌LOGO。安妮只知道那是英文品牌,但她并不知道傅鸿羽买给她的一件衣服抵别人的好几件,甚至十几件。
当然,浙江的冒牌货多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即便安妮在老家天天穿奢侈品,也没有人会大惊小怪,大家都以为是冒牌货。青溪村首富的儿子周卓认为,同样品牌的奢侈品服装,穿在她母亲身上的正品,还不如安妮的冒牌货好看。
“穿在安妮身上比较有味道。”他是这么说的,当着安妮的面。然而,无论他怎么想办法讨好安妮,安妮都很少拿正眼瞧他。周卓非常不理解,安妮为什么成天与“垃圾娃”腻歪在一起。
“垃圾娃”是周卓给奕曜起的绰号,他永远都不明白这个绰号恰恰伤害到了安妮,而且安妮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周卓也不明白他曾经以恶毒的方式伤害过安妮,他骂安妮是“脏妮”,说她是个没爸的孤儿。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周卓、安妮、乐乐都还是个6、7岁的孩子。
狠毒的话就像一把匕首,插进心脏以后,再次拔出来,伤口不仅不会治愈,反而痛上加痛。
班主任发起“献爱心募捐活动”,周卓给安妮捐了8000元,可以说在带动方面,周卓的这笔捐款起了很大作用,班主任最终为安妮募集到了32580元。
安妮没有为此对周卓说过一句“谢谢”。相反,她根本不愿意碰那笔钱,一分也没碰。她觉得周卓的同情仿佛就是在说她现在是个没爸没妈的孤儿。周卓没有这样说,但无疑心里是这样想的。
这本来没有什么,但是小时候周卓这样骂过她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伤害。那一年,安妮爸爸遇害了,而她才六岁。很长一段时间,她将父亲的遇害怪罪于周卓,认为是周卓咒死了她爸爸。直到十岁那年,她才弄清楚时间先后的逻辑关系,但依然无法原谅周卓,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外婆外公来见安妮后,她动摇过。她又不笨,心里很清楚外婆外公希望她回去继续上学。然而,一想到周卓,她又犹豫了。现在全校都知道她无父无母,尽管这事不能怪周卓,但安妮只想到周卓。她觉得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
另一方面,她这几天过得也不赖,丽丽、美雅、菁菁、阿隆对她很好,娜姐也喜欢她,客人也挺喜欢她……
“好马不吃回头草”“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说都有理,但她不是大丈夫。
安妮胡思乱想着,她原本想一个人静静,却有人敲起了宿舍门。
“鸿羽叔叔!”安妮打开房门,见到是傅鸿羽高兴地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除了乐乐之外,她最愿意见到的第二人。她不感到意外,乐乐、外公外婆来了之后,她猜到了鸿羽叔叔也会来,时间就在这个周末。她没有猜错。
她忘情地紧紧拥抱傅鸿羽,忘了自已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子了。安妮脸微微一红,往后退了半步,以便将隆起的胸部与傅鸿羽结实的胸膛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