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业带着弩,急忙跑到屋外。
只见北边朝海的地方,一柱粗壮的狼烟,在半空中缭绕。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
李蕊儿也跟着跑到了屋外,堡内的慌乱,让她也感到非常的害怕。
“建奴来了,你赶快带着母亲躲到地窖里去,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出来。”
作为卫所兵,李俊业自然知道这是建奴来了,狼烟一柱,炮声三响,证明这群建奴人数还不少,有六十人左右。
李俊业交待完了之后,毫不犹豫的拿上长枪、背上弩,往堡上的城墙而去。
靖海堡现在有兵两百多人,表面上看人数占绝对优势。
但是打仗不是光算人数的,明朝中后期,卫所已经开始崩坏,到了明朝末期,更是崩坏的只剩一团渣了。
土地被军官大户侵占,军饷被克扣,军户大量的逃亡。
更重要的是,卫所兵并不是职业化的军人,而是一种于寓兵于农的制度,军户在承担兵役的时候,也是要种田种地的。
到了明末的时候,这些军户大都已经成了破产的种地农民,往往连自已的装备都凑不齐,甚至好多人只能扛着农具上阵。
登州卫,并非九边重镇,这种情况更是尤甚。
而今是崇祯十一年,外有建奴汹汹,内有民乱不止,灾祸连连,大明气数已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齐鲁之地经历了孔友德之乱后,也是元气大伤,尤其以靖海堡所在的登莱地区为甚,村庄荒废,人口锐减,土地荒芜。
在叛军被平定之际,孔友德,耿忠明等人带着叛军投降了建奴,他们给皇太极带去了水师和大量的火炮。
从此之后,建奴便开始拥有了大量的水师和火炮,大明登莱防线崩溃,没有登莱支援,东江镇也随即陷落,在战略上,大明对建奴的海上牵制从此丧失。
而今登莱荒废,建奴又有水师,本为后方的登莱,瞬间成了前线,要知道胶东半岛和辽东半岛最近距离不过一百一十公里而已,顺风的话坐船要不了半日就能到。
因此建奴往往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登陆劫掠,这种小股入侵的贼寇像倭寇一样,防不甚防。
李俊业一阵小跑来到了城门口,正好和自已的百户官,赵有能撞了个满怀。
赵有能此刻正带着自已的几个家丁,在城下张罗着自已的麾下的归队。
“俊哥儿,你和大壮他们几个,还是守你们原来站岗的地方。”
赵有能,五短的身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见到李俊业,连忙吩咐了下来。
“小子,你们几个年轻气盛的,记得可千万别强出风头,这建奴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俊业点了点头,方才急忙的上了城楼。
“俊哥儿,你可来了。”
刘大壮怀抱着一根长枪,手拿一张饼,不停的往自已嘴巴里塞吃的,见李俊业上来,起身打招呼。
李俊业颔首示意,发现马佑和王良也已经都在墙上了,跟他们打了招呼之后,李俊业才不慌不忙的来到自已的战斗岗位。
他们四人虽然命运不同,但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所以在靖海堡的同龄人中,他们四人关系最为紧密。
这一次是他们四人第一次真正的战斗,所以每个人都紧张不已,只顾得盯着眼前的官道,没有人注意到李俊业带来的弩。
“儿郎们,都给我听好了,建奴残暴至极,若是建奴攻城,你们可都要豁出命了来拼,千万别让建奴攻破了城池,因为我们的身后就是我们的家,靖海堡一定要守住,你们听明白了吗?”
赵百户带着手下的家丁已经上了城楼,他开始给大家伙打气。
“明白。”
热血澎湃的齐声应答,是众军们在宣示他们保护家乡的决心。
今年麦收的时候,半夜泛海而至的建奴已经屠杀方圆百里内的两个军堡和好几个村镇。
这些军堡被建奴攻破了之后,往往都是财物全部抢尽,人口全部掠走为奴,最后再付之一炬。
这种惨痛的案例靖海堡每个人心里都非常的清楚,他们保卫家乡的意志比铁还坚硬。
“报大人,建奴朝我们这边……来了……他们全部都是……重甲……骑兵。”
望楼上瞭望的哨兵,惊恐万分的向赵百户汇报,恐惧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赵有能听到这个消息,更是眼前一黑,吓的差点晕倒过去。
往常建奴入寇,说是建奴,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投降建奴的辽东叛军和东江叛军,这些汉奸军,真建奴只不过是占极少数而已。
建奴的成分非常的复杂,有真建奴,还有蒙古仆从军,早期辽东的包衣奴才汉人,还有明朝投降建奴的叛军,甚至连朝鲜人也有。
当然这些人在建奴里面身份也是不一样的,军中身份的最直接表现,就是军事装备的不同,全部都是重甲骑兵,就已经很明白的告诉赵百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这次可能大部分都是真建奴,真建奴的战斗力和哪些汉奸军的战斗力,完全是两码事。
赵百户知道这次碰到的是绝对的硬茬了。
“还看到了什么?”
赵百户缓了一下神,继续追问道。
“大人,建奴前面还驱赶着我们几十个人。”
瞭望兵,话还未说完,城墙上顿时就炸开了,因为城墙上站岗的不少人中的亲人就在这几十人中。
“大人,我想起来了,夫人今日清早,就带着小公子进城去置办年货,恐怕……”
“别说了……”
赵百户当即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趴在城墙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一群模糊的人影。
渐渐的越来越近了,沉重的马蹄踏着地上烟尘滚滚。
六十多个重甲建奴发出阵阵狼嚎般的狂笑,在他们的前面正有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乡亲,正向他们家的方向狂奔,建奴在后面像追逐猎物一样驰骋,不断的有乡亲倒在建奴的箭矢之下。
“夫人……”
赵百户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中年女子,怀中正抱着一个婴儿,身边忠实的老仆早已不见了身影,想必已经被建奴杀害了。
好在乡亲们已经离堡不远,在堡上守军的提示下,几十个堡民没命一般的往靖海堡的护城河内跑。
现在的护城河已经干涸得一滴水都没有,河有一丈多高,躲进了护城河内,就能躲避建奴的箭矢。
“放箭。”
建奴已经进入弓箭的射程,靖海堡副千户王永坚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防守北门的十几支箭得令而发,城下嚣张的建奴竟然丝毫不在意,糟糕的训练,再加上拙劣的武器,这些箭绝大部分都没有射中目标。
偶尔的一两支撞了大运,好不容易射中建奴,但奈何武器拙劣,射在建奴的重甲上,就跟是挠痒痒一样。
城下的建奴忍不住哈哈的狂笑起来,还不时发出几声得意的狼嚎之声。
“这可怎么办?”
见到射击效果这么不理想,王永坚身边一个副手心中直打鼓,不合时宜的出声道。
王永坚脸色铁青。
好在建奴刚才只顾得嘲笑去了,对逃入护城河的乡亲,并没有追杀,进入护城河中的乡亲们暂时是安全了。
“夫人……”
城上突然再次传来赵百户撕心裂肺的喊声。
在大家都进入了护城河之后,抱着孩子的赵夫人因为行动不便,落在了最后,
眼见这些人已经全部跑入护城河,建奴并不生气,知道这些猎物和城墙上的守军一样,终究是跑不了的。
一个拔什库(建奴官职,汉译为领催,为牛录之下)突然对落在最后的赵夫人来了兴趣,他拈弓搭箭,一箭正中赵夫人的小腿,
奔跑的赵夫人当即跌倒在地,怀中婴儿,也惊吓着啼哭了起来。
见此情景,那拔什库发出狼嚎的笑声,但赵夫人忍着剧痛,再次爬了起来,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
谁料那拔什库又是一箭,这次射中了她的另一条小腿。
两箭皆中小腿,拔什库高超的箭法,引来身后建奴热烈的狂呼。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赵夫人再也站不起来了,但她一只手抱着婴儿,一只手在地上坚强的爬行。
这场景,让城上的人看得血脉喷张,无奈,建奴太远,火铳起不了作用,弓箭又没有效果,城墙上的人也是无可奈何。
“城上的人,你们可看清楚了,这些都是你们的亲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敢出城救他们吗?”
“难道你们就忍心眼睁睁地看得他们一个一个的在你们眼前折磨致死吗?”
城上的鸦雀无声。
看到自已老婆和儿子在城下被建奴如此折磨,赵百户肝胆俱裂,急匆匆的跑到王永坚的身前,含着泪道:
“大人,请开城门,卑职愿意带领麾下家丁,跟建奴决一死战。”
“你是疯了吗?建奴这明显是诱敌之计,谁出城,谁就是去送死。”
王永坚冷静地呵斥道。
“大人求你了,我四十多岁了,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我夫人和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咱也不活了,就算是送死,我也要像男人一样出城,让我家三口死在一起。”
“啪”
王永坚气愤至极,当即一耳光呼在赵百户的脸上:“混账,你要死,并不足惜,可是城门一旦打开,建奴借机夺门怎么办。”
“靖海堡三百七十余户的身家性命,全在本官身上,本官岂可儿戏。”
王永坚这一耳光总算是把赵百户给打醒了,赵百户无可奈何,只能无助的趴在城墙上,看着自已妻子和儿子的身影,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建奴等了许久,见城上依旧没有反应,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那拔什库继续大喊道:“楼上的男人,既然你们甘心当缩头乌龟,那就请你们看好了,看我们是如何将堡外的这些人一一杀尽的。”
拔什库,话音刚落,当即搭箭上弓,闪烁着寒光的箭镞对准的正是赵夫人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