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罩着两道朦胧的身影。
黑色挺拔倜傥,白色纯而柔,像一道招摇的风景线。
谢鹤清迈下车,一抬头,恰好目睹这一幕。
他眉心紧了下,又回归无波澜的状态,不疾不徐走过去,在一米远的距离驻足。
视线隔空交汇,陈挽睁圆了眼睛,语气里蕴着一些不可置信,“哥哥。”
“你怎么来了?”
谢鹤清淡漠应了声,“怎么不接电话?”
陈挽滑开手机锁屏,三四个未接来电。
她微微结巴的解释:“今早出门的时候,我调成了静音。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鹤清垂眸,“我昨晚发你的消息,也没看?”
陈挽一瞬僵硬,旋即造作地瞪大眼,仿佛意外到极点。
“啊,我昨晚睡得很早,根本没注意看。”
这一系列表情变化行云流水,谢鹤清头一次看到如此流畅到拙劣的演技。
太真诚的人不适合掩盖情绪。
她是微微上挑的眼型,双眼皮褶子深,玻璃球般的瞳仁轱辘打转时,根根分明的睫毛偶尔颤一下。
给人的观感,像只戏弄小鸟的狡猾狐狸。一点点娇俏,一点点淘气。
谢鹤清眼里有了细微的、暗沉的变化。
“跟我撒谎?”
“哪有。”陈挽梗着脖子辩解,“我出门太急,是真的…”
“没看见。”
最后几个字,像是底气不足,低到几乎听不见。
“陈挽。”
一听他郑重喊名字,陈挽脊背发凉。
“你从小就有个习惯。”谢鹤清脸上浮着微妙的笑意,“骗人时,眼睛会下意识颤动。”
“是…是嘛。”
陈挽有一种被识破的尴尬。
她想不到任何能拿来反驳的字眼,慢慢垂下头,像被戳破后瘪下去的气球,再无声响。
气氛凝结在空中,最后还是周颂打破了沉默。
他神态依旧是温和的,略一颔首:“谢先生。”
谢鹤清早就发现周颂的存在。
并非故意晾着他,只是走到近处,视线不受控地分散到陈挽身上。
勾人也刺人。
谢鹤清偏过头,不动声色打量周颂,眼尾似一柄银钩,深邃莫测。
“周先生,好巧。”他意味深长,“我怎么不知,奥星的业务扩展到桦林了?”
奥星是京华集团旗下品牌,周颂既是控股人也是法人,他在京北只手遮天,几乎垄断了娱乐业买卖。
光是几十块的干红和拉菲混卖,卖给不识货的暴发户和土大款,利润便以千万计数。
但周颂的野心,显然不局限于牟取这些皮毛。
他要争,就抢京北最好的地盘,打造私人会员俱乐部,招待各界名流权贵。
在尔虞我诈的商业场摸爬滚打一遭,再纯真的性情也会被利益这条毒虫蚕食殆尽。
谢鹤清最忌讳这样的人。
周颂不甚介意地笑了笑,“谢先生抬举我了,京北的公司已经让我应接不暇。”
“桦林是我家乡,我来拜访家中长辈。”
他并没有因谢鹤清暗含审视的目光而感到冒犯,眸中情绪一闪而过,化为无可挑剔的得体。
“我打算和陈挽去后山观光,谢先生要一起吗?”
谢鹤清目光掠过陈挽,不喜不怒的,“你什么想法?”
陈挽有很多话,却一个字蹦不出,低头看着鞋面。
周颂善解人意,替她开口:“那有野生的驯鹿,还可以滑雪橇,是我想带她去体验。”
“并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周先生。”谢鹤清打断他,“以后有机会再约你一起吃饭。”
“不打扰吗?”周颂故作讶异。
“有时间就不打扰。”
简单道别后,谢鹤清转身步入山道,临走前,他淡漠地瞥了眼陈挽。
这一眼射出极强的压迫感。
仿佛有把无形的铡刀悬在陈挽头顶。
她决定先伏低做小,愧疚地朝周颂道:“周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可能去不了后山了。”
周颂尊重她的决定,“好。”
……
从神女庙出来,旁边就是站台。
坐小火车上山的人爆满,下山的却只有零星几个。
谢鹤清走出两步,发觉陈挽没跟上,转身,有了点怒极反笑的意味:“跟我耍脾气?”
陈挽踢着脚下的石子,“我想坐小火车下山。”
“你多大了?”
“可我就是想坐。”陈挽眼底划过黯然,“你都已经害得我今天没能坐成滑雪橇。”
“总得在其他地方补偿我吧。”
“想坐滑雪橇,我可以带你再去一次挪威,你不是还想滑雪吗?”
陈挽抗议:“你又给我画饼。”
谢鹤清沉默半晌:“有吗?”
“你上次还说过,要再我去滑雪呢。”
两人同时陷入沉寂已久的回忆,如胶片电影一帧帧在脑海内快速闪过。
某年圣诞,谢鹤清带陈挽去挪威,酒店几公里外便是著名的峡湾雪场。
天际线呈现静谧的克莱因蓝,点缀着雪场昏黄的光,像铺满星点的银河从头顶倾斜下来。
陈挽看过滑雪跳台比赛,从百米之上起跳,沿着滑倒俯冲,张开的雪板像赋予人的翅膀。
她向往能在空中飞翔的自由感,吵着闹着要试试滑雪。
雪场的滑雪道坡度35度,并不适合初学者,谢鹤清拗不过她,就请了专业的滑雪教练。
一开始,陈挽还有些放不开。掌握窍门之后,不需要教练的搀扶,甚至能独立滑一小段。
“哥哥。”陈挽大声喊他,“你看。”
谢鹤清望过去,纯白的世界中,一抹亮眼的黄。
陈挽穿着雪服雪裤,浑身套得无比臃肿,却能在雪道上灵活地拐来拐去。
然而事态还是往失控的方向发展,陈挽被另一个高速下滑的人撞翻。
那一刻,血液开始倒流,呼啸的风声消隐,万籁俱静。
谢鹤清根本顾不得雪场的规矩,冲进滑雪道,一路狂奔,将陈挽抱在怀中。
那是陈挽第一次看到谢鹤清那么失态。
她呛了雪,双目发黑,睫毛上都是细碎的雪渣,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挽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鹤清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脸颊上。
陈挽眯起眼,目光落在他眼尾的一滴将凝不凝的水珠。
可能是雪化的吧,她想。
本来是要安慰他自己没事,但人在遭受撞击后,大脑也会突然宕机。
话一出口,就变了味。
“哥哥,我以后还能滑雪吗?”
…
原来她还一直记挂这事,谢鹤清面色略显无奈。
“不让你滑雪,是怕你再次受伤。”
陈挽不快地嘟囔,“那只是意外,明明我滑得可好了。”
谢鹤清不想再和她争论,当即终止了这个话题。
“走吧。”
他调转步伐,往反方向走去。
陈挽不解,“下山是这个方向?”
“不是想坐小火车吗?”谢鹤清挑眉,“大小姐。”
羞耻又带着纵容的称谓,顿时惹得陈挽脸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