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挂了点血,打人时溅到的,手背也在滴血,她没有管。
马骝瘫在那儿不省人事,唐玦踏着碎玻璃走两步到另一端弯腰拿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机,又慢悠悠走回来。
面容解锁,她伸两指强行撑开马骝的眼皮,开锁,到微信界面,找到他刚语音通话聊骚的姘头,点几下,把这里的地址发过去,然后随手把手机丢到地上的人身上。
做完这些,她缓步离开这个阴暗粉红色灯光的地方。
掀开帘子,却见外面一直站着一个人。
楚玊。
她们半年没见。
深夜,远一点酒吧门口有人来往,间杂细碎的声音,除此之外这里很安静。
彼此相距两三米,楚玊头顶一盏黄色路灯,光从上头落下来,照得她整个人柔和又落寞。这里一个粉红色光灯箱照唐玦半边脸,另一侧无光,暗下去,她没有表情,右手淌着血,整个人近乎阴森。
相看,无言。
良久,良久。
“你手机没带。”楚玊看着她:“本来想去酒吧找找的,一出巷口,看见你走了进去。”
她总出来找她。第一次,在路牌下,唐玦神志不清。第二次,在小商店,唐玦失控打人。
唐玦:“你不拦我?”
楚玊扯了扯嘴角:“我在想怎么捞你。”
情绪太稳定,双方对话太平静。
“我没有发疯。那个人刚才在里面问我要不要**,我把他打一顿,双方都留有把柄,我们两清,省得他报复我。”唐玦不小心蹭到了人家的灰色地带,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对她采取措施,这么做是在自保。
她走到楚玊面前,又不说话。
然后楚玊开口:“血,是你的还是他的?”
唐玦答道:“有我的,我打碎了一面玻璃。”
楚玊:“走吧,去医院处理一下。”
唐玦:“好。”
南海市人民医院,急诊值班一个老头,佝偻着的,头发花白,戴高度数眼镜的医生老江。
处理伤口,要消毒,除了擦伤,这个人手背嵌着细碎的玻璃,老江得拿镊子一块一块挑出来,活挺碎,要花点时间。
“我们聊一聊吧。”唐玦坐着,手递出去搭在桌面上。
挺长时间没人回应,老江都忍不住抬头往旁边瞄了一眼。
楚玊倚在隔壁,反手撑着桌沿,垂眸,不知道想什么。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我说吧。”唐玦亦没有看她,盯着面前被人操纵着的镊子:“其实我看到了,艾黎莫上了社会新闻,他准备要进去了对吧。”
老江低头,悄悄瞪了瞪眼。
“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协助调查。”楚玊:“同时,我失业了。”
“业界将一句很有名的话套在了我的身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没有别的地方愿意用我,所以我回来了。”她低声说:“但我也说过,既然选了这条路,我就有心理准备,也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我在想别的办法,或许……最坏的结果就是暂时先退出,避避风头。”
“你会有事吗?”唐玦。
楚玊:“我没有骗你,关于他的事情,我一件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好老师,仅此而已。他们对我的调查越深,只会证明我越清白,我不会有事。”
老江偷摸眨了眨眼。
楚玊:“我说完了,可以说说你了吗?”
唐玦沉默。
楚玊的声音始终平淡:“在家里看见了你的学生证,那里面新盖了一个章,你今天去了开学报道。”
唐玦回得很快:“对,我没有毕业。为什么呢,因为我没有办法拍出毕业设计。”
“谭明天死了,上吊,吊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从来没有什么保密项目。我一整年没有拍过戏,我每一天都在发呆,过得浑浑噩噩。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精神状态以至于那个人看见我就觉得我会是他的潜在客户。”
“我觉得我挺可笑的,从一开始就很搞笑。我、唐玦,平庸不自知还那么自以为是。”
“我的所有努力、固执、和骄傲,都像个笑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活着,就是笑话。”
“最后我想死,没有死成。”
楚玊没有说话,藏在一边的手握紧,好似要用力将桌子掐碎。
“我在家里挂好绳子的时候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忽然想起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平安。我不能让她伤心,我不能辜负她,我不能对不起她。”
“但是人生确实很没有意思,那混账看出我不快乐,跟我说人活着就是累,世界就是犯贱。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但我不会允许自己碰那种东西,你放心。”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事情就是你刚才看见的样子。”
唐玦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我又活过了一天,我很开心,我没有疯,我很好。”
老江鼻梁有点滑,眼镜要掉落,他抬头定了定,然后眼珠子转溜,看看这位,看看那位。
两位僵持在急诊室。
整个房间只有老江在动作。
他给唐玦打好纱布之后再将目光投向楚玊,他悄声询问:“你,你,你不说话啊?”
——该你说话了啊。
而楚玊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白色地板,她轻飘飘回一句:“我无话可说。”
人民医院离庆楼春路不算近,她们刚才也是打车来的,路程二十五分钟。
楚玊叫了车,她们站在马路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