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生命
姜可瑜心慌意乱,望着许廷川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哥......”
许廷川没应,目光滚烫,眼看着泪水就要溢出来滴落。
他是真的害怕,真的在恳求,咬着牙,又重覆了一遍。
“和我保证,不许伤害自己,好不好?”
姜可瑜下意识地顺从和点头,看着许廷川,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许廷川并没有因为她点头而松一口气,反倒是把她抓得更紧,搂住了她的腰,目光里有隐忍的爱意和委屈。
他莫名地有点钻牛角尖。
他知道她是个有责任又道德感很强的人,但看到她因为愧疚,因为别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痛,忍不住地难过。
难道,在她的心里,就没有想过他吗?
心跳加快,许廷川紧紧地抱着她,低下头去吻她。
姜可瑜没有预料到,所以脚下没站稳,被他一路推到墙边,手腕也动不了,嘴巴被封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呼吸声,整个舌尖都是他的味道。
连日的伤心和自闭,姜可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憔悴得吓人,并没什么魅力可言。
但看在许廷川眼里,爱意却只增不减。他第一次有点失控,嘴巴,脖子,锁骨都被他一一掠过,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微红的印记。
“哥哥......”姜可瑜有些害怕,但也不敢挣扎,只是小声地喊,还没喊两声,就又被汹涌而来的吻侵袭,整个人被抱起来转身就放在了床上。
床铺很软,姜可瑜恍惚了几秒,被吻过之后有些意识迷离,微微眯起眼,实现再一次清晰时,许廷川整个人就在眼前。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意味深长,好看的脸上满是隐忍和忧郁。大概是因为太激动了,所以额头上有微微凸起的青筋,双眼通红,浮现的泪光还是没有消退,轻轻一眨,一下子就掉在了姜可瑜的脸上。
许廷川还是不肯说话,只是动手解开了她的衣服。
锁骨下边的子弹疤痕露出来,在洁白如雪的皮肤上格外明显扎眼。能摸得到高高凸起的锁骨和肩胛骨,因为真的瘦了太多,所以抱起来手感也很差。
她的唇色灰白,眉眼之间流转着剧烈悲伤后的虚妄和迷离,那样茫然又忧伤地看着他,不说话,沈默到底。
姜可瑜已经默许,她今天是逃不了的。她闭上眼,也甘愿享受这一切,却迟迟没有等到许廷川的下一步动作。
许廷川趴在她身上喘着好一会,并没有继续,重新站起身,快速地去了浴室。
好一会再出来的时候,衬衫的扣子已经重新扣好,洗了手,但脸色依然很差,并没说什么。
刚才,真的就差一点点,许廷川完全失控,满脑子都是想要占有她的想法,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要她记住。
无论在任何时候,无论是何种境地,都不允许忘记他。
只是箭在弦上,却又舍不得,舍不得她这样难过抑郁的时候,还要接受他。
姜可瑜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许廷川的有些失神的样子,找不到话说,挪蹭到床边去握他的手,垂着头,思绪混乱。
夏天来得真切,六月尾巴里,屋子里已经燥热的不像话,但偶尔停电,空调不太灵光,两人握住的手都有些汗津津的。
“带你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好?”许廷川强撑着冷静的神色,低声请求。
姜可瑜没有拒绝,擡头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外面阳光很好,自从沈从骁被炸死,姜可瑜除了离开医疗援助点的时候在街上走了一次,一直都没再踏出过酒店房间的门。
乍一看到阳光,姜可瑜不是很适应,微微皱着眉。
车开得并不快,看着窗外流动的车景,姜可瑜又想起了沈从骁。
从前,他开着越野车,他们在一起几乎走遍了布鲁赞比每一个危险的现场,漂亮的完成工作,一次又一次实现属於他们的职业价值。
热风从车窗外涌进来,闷闷的,坐在颠簸的车上,总是叫人昏昏欲睡。
这一路,开了很久,大概是开出了布鲁赞比的城区。
姜可瑜没有问去哪,许廷川也没说目的地。
直到黄昏时分,太阳快落山,才停下来。
荒无人烟的城郊,姜可瑜不太明白许廷川为什么会带她来着,下车跟着他走了一会,才在远处隐约瞧见一片玫瑰花,盛开得正好,夕阳下,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布鲁赞比盛产玫瑰,他们很早之前就说要一起去看看,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未能如愿。
六月末,正是玫瑰花期,鲜红的玫瑰绽放着,根茎粗壮,朝着太阳的方向长得正茂盛。
夕阳的光辉落在每一朵花上,在风里摇曳生姿,娇艳欲滴。
姜可瑜眼见着的这一片玫瑰花海,鲜红得耀眼,就静静盛放着,在这个战火纷飞,苦难与饥饿并存的夏天。
即使无人欣赏,即使从绽放到枯萎都大概率是默默无闻。
许廷川站在姜可瑜的身后,侧过头看着她的脸庞。
夕阳的馀晖掉落在他们中间,也掉落在这样一片玫瑰海里。耳边有热风掠过,扬起了细微的发丝,空气流动的很慢,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是淡淡的玫瑰花香。
姜可瑜不由得又想起了她一直耿耿於怀的问题。
来到布鲁赞比,到底是为了什么?
生命究竟是什么?和平对於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工作,无论是无国界医生,还是战地记者,他们存在的意义,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援外回来,她去听过一个老战地记者的讲座。
讲座上老记者反覆重覆了一句话。
“如果不能阻止战争,那么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每一个人。”
本该是玫瑰盛放,美不胜收的夏天,曾经的人间天堂却最终走到了万物雕零,到处的断壁残恒,满目疮痍。
姜可瑜的眼眶一瞬间滚烫,脑海里闪过所有在布鲁赞比经历过的画面。
从适应不了到从容不迫,从单纯的工作到共情这里的每一个人。
眼泪顺势滚了下来,姜可瑜抿着下唇,咸咸的,有泪水的味道。
许廷川环抱住她的肩膀,说得平静又肯定。
“阿瑜,我们共同期待的和平,一定会到来。只是这条路,很难,注定不能平坦着抵达终点,所以一路走过来,必然有人会放弃,会受伤,甚至会牺牲。如果你想继续走下去,走到终点,就还是要做好面对这些的准备。”
话音落下,姜可瑜再也绷不住,转身紧紧抱着许廷川,失声痛哭。
大沙漠里的玫瑰海,战火中依然有前赴后继着的人舍身奔赴这人间炼狱。
他们来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为了告诉世人,战争到底都带来了什么,为了千千万万努力挣扎着的生命,也为了有一天,如此美丽的玫瑰,会重新开放在布鲁赞比的每一个角落。
尽管她们能做到真的很渺小,他们的力量很有限。
尽管有人在放弃,有人离开。
姜可瑜紧紧地抱着许廷川,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她紧紧地攥着衣服布料,把头埋得很深很深。
这一天,她们清楚地知道,迟早会来。
问她怕不怕,她是怕的。她怕漫长的寒冬里没人愿意点起火把,无尽的黑夜里没有人再敢期待破冰。战火绵延至一年,五年,甚至十年后,再也没人愿意相信和平最终会到来。
“哥,我们会等到和平的那一天的,一定会的,对不对?”姜可瑜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她扬起头,看着许廷川,在等一个答案。
“当然会,只是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但我们不会忘了那些留在路上的人,会带着他们的信仰和决心,继续往前走。”
许廷川深吸了口气,想起了他经手的每一个病人,或是平民,或是士兵,或是被误伤的同仁。
他不会忘记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他答应过许多人,要代他们看一看他们梦中所期待的黎明,
又起了风,野玫瑰在顽强生长,枝叶茂盛,盛大又美丽。
世界的尽头,仿佛也不过是一轮落日。
他们的影子靠在一起,掉落在玫瑰海中央。
他们一起眺望着远方。
玫瑰的美丽,妖艳,尽收眼底,包括那颗暖烘烘的太阳,又大又热烈。
等到真的和平的那一天,这颗太阳,就是见证。他会比所有人都活得更久远,替所有人见证。
姜可瑜握住了许廷川的手,深刻地将伤心和难过藏在心里。
她不能中途返还,不能失去希望。
错的不是沈从骁,不是伊芙,也不是她,是罪恶的人心,是这场无妄的战争。
它已经以伪正义之名,剥脱太多人的生命。
“哥,要陪着我,陪着我等到那天,好不好?”
刚哭过,眼睛红肿着,姜可瑜看向许廷川,目光坚定,期待。
“一定,陪着你。”
许廷川沈默了大概几秒,肯定地点头,轻轻地笑了。
贫瘠无垠的大沙漠,久久盼不来一场甘霖,却仍然有玫瑰开得这样美丽。有风吹过人间,浪漫温柔到无可比拟。
车子飞驰而过,远处是被已经坠落的太阳染红的云朵。
很像很像橘子糖。
回去的路上,姜可瑜开始构思自己断掉没写完的报道,一回到酒店就打开了电脑。
许廷川难得可以休息完整的一天,回来后也没闲着,把麦伦项目的研究进度尽快吃透。
他们还爱彼此,但他们也很爱他们的职业和信仰。
等着两个人都弄处理好,才又回到了一个房间。
从去哈马齐开始,几经波折,这段日子折腾得太辛苦,连日的悲伤惊惧,手术加之手腕的割伤,姜可瑜的内核快要被抽干了。
连日不得安眠,终於释怀的这一晚,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她安静地被许廷川抱在怀里,像是个漂亮但又很旧的芭比娃娃。
屋子里熄了灯,很暗,看不太清她的脸。许廷川只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今晚不要有突如其来的枪声,她可以安稳地睡好。
他没有困意,能看到她走出来一些,他松了口气。
只是,他还是在难过,难过可能在她的心里,自己并不是重要到无可替代。
但就算这样,他也认了,只要她喜欢他,愿意爱他。
他已经觉得幸运。
无声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嗅了一下她颈间的香气,他抱得更紧了一点,认命地闭上眼。
生命的陨落或许只需要一秒钟,但是释怀却需要一整个夏天,甚至漫长的一生。
姜可瑜将爆炸事件写成了报道,又一次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她采访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同仁组织演讲。她去过了伊芙生前工作的临时学校,开始四处筹集募捐,想要好好地让这些孩子们接受教育。忙碌起来,悲伤就慢慢地被抛诸脑后。
沈从骁的死讯已经传回了国内,没有棺椁,没有遗体,只有那条死讯。
他的身体大概在爆炸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随便,真真正正地成了一把土,永远地把自己留在了这片他奉献过的土地上,和他最心爱的姑娘一起。
也算是,死同穴。
等着回国,姜可瑜想去看看他的家人。
入秋了,战争依然没有提醒下来的意思,甚至包括哈马齐和布鲁赞比在内其他几座城市,同时陷入深渊。
许廷川在医疗援助点继续工作,每天会留一小会时间,和姜可瑜聊一会天,或者陪她待一会。
直到在医疗援助点内发现传染性疾病的那一天。
起初是云柔负责的一个病人,术后一直高热不退,开始以为是有炎症,消炎几天不见好,同一个病区的病人也陆续出现了症状,最后一晚,连云柔在内的三名医护人员都出现了高烧,才意识到不对。
当然,许廷川本来是要回酒店见姜可瑜的,临时打了电话,没有回去。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就是有点忙。”
没确定,许廷川不像让姜可瑜过分担心,只是找了个理由,说最近有流行性感冒,叫她戴好口罩赶紧回去。
“好,那你......一定要小心。”姜可瑜预感不好,很仔细地叮嘱。
“我知道,等我回去,没事的。”
隔着电话,两人用寥寥数语互相安慰。
已经连夜检测,但布鲁赞比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差了,一时半会根本出不来结果,只能先退烧。
许廷川带了口罩和面具,在走进病区前做了一会心理建设,最终还是迈步进去。
传染的速度要远远比他们预想的快,仅仅在等待送检结果出的几天内,就陆续有病区内的更多人出现症状,更糟糕的是,有市区内的其他病人也开始来到医疗援助点,症状和院内已经发病的症状一模一样。
许廷川两天没合过眼,退烧消炎的效果不理想,不停地换药。
检测结果出来,是一种新型的疱状病毒组,可以逃脱人类的自身的免疫系统,类似於巨细胞感染,但又远远比巨细胞病毒传染性强。
出现症状的病人很快就会从高热转为淋巴结肿大,以及由血小板急速下降,身上出现多处出血点。
医护用品,医疗条件,医护人员,没有一样是充足完备的。
整个布鲁赞比陷入了除战争外,对未知疾病的恐惧。
姜可瑜也察觉到了,听许廷川的话已经在房间几天没出去过了,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危,连带着枪声都少了许多。
短短一周,医疗援助点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塞床的地方,楼外面的所有空地全是搭起来的帐篷,陆陆续续也有不少医护人员倒下,甚至最初发病的好几个病人,已经由於多器官出血衰竭,已经去世了。
这其中,包括那个,托姜可瑜带家书去哈马齐的奶奶。
因为不能去给许廷川添乱,姜可瑜没有出门,是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快要团聚的喜悦,就这样结束在了病痛挣扎中。
她生命的最后关头,在想什么呢,想她一生在学术上的建树,想她的学生们,想她此生唯一的爱人,最终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当夜,下了一场雨,挂了大风,姜可瑜蜷缩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封她紧握的家书,成了她此生绝笔。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许廷川一定要平安,她真的害怕,害怕到心慌意乱,浑身发抖。
许廷川和其他的医生商量了一夜又一夜,换了好几次治疗方案,效果都不怎么理想,几经尝试才找到了效果最好的抗病毒药物,但病人数量之多,药物储备根本不够。
许廷川身上的防护服,一穿就是一整天,浑身上下每一寸都被汗水打湿,眼睛摘下来休息的时候,鼻梁和脸颊都是口罩留下的深深印记。他本就生得白皙,鼻梁被磨破,留下血印儿格外明显。但又不得叠加伤口戴着。
在见到苏辰毓的时候,许廷川也没有摘下口罩,隔了几米的距离。
医疗援助点没有充足的药物,这件事苏辰毓也知道。
他知道后第一时间,就调动了大使馆的力量,开始从布鲁赞比附近的城市调集药物,甚至从x国之外,调来可用的医疗资源,昼夜不眠,最终送达到医疗点,送到许廷川手里。
隔着距离,因为许廷川自觉自己并不是完全安全的。
昔日的情敌,见面互相都要呛对方两句的那种关系。
此刻隔着大门,带着厚重的口罩对望了好一会。
苏辰毓看得出,许廷川大概已经是疲惫忙碌到了极点,只是还强撑着,站在原地。
良久,沈默才被打破。
“保重。”
“你也是。”
“这一天,我知道迟早会来。你问我怕不怕,我怕。我怕漫长的寒冬里没有人敢点起火把,我怕寒冷的黑夜里没有人敢期待破冰。
时间到了,我必须先走了。答应我,别忘了我的名字。答应我,代替我看一看,我们梦中所见的黎明。 ”
是《麻雀》中李小男的经典台词,也是全剧中我个人最喜欢的台词。
无数次地看,依然会为之感动。
就不得不说起,《春日礼赞》这本的文名,充满希望的春天,属於每一个有信仰的人。
这一卷的名字,是我最喜欢的,翻译过来是“玫瑰献礼”,献给每一个为布鲁赞比拼过命的人。
会有千千万万个李小男,会有千千万万个沈从骁,姜可瑜,和许廷川。
他们有属於自己的春天,有属於自己的玫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