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生命
苏辰毓站在大门外,看着许廷川穿着防护服离开的身影,站在原地一时并没有离开,仰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
近几日,布鲁赞比总是在在下雨,此刻乌云堆积在天上,厚重得好像快要掉下来一般。
苏辰毓轻叹了口气,出神了好一会。
为了调集这批药物,他也跟着忙了好几晚没合眼,仰头的时候,整个肩膀和脖颈都是酸疼的。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站了一会,转身上了车,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姜可瑜住的酒店。
敲开门的时候,姜可瑜身上披着外套,一副刚刚醒过来,睡眼朦胧的样子。
“你......你怎么来了?”姜可瑜以为他有事,但瞧着他风尘仆仆,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手上还拎着东西,“先进来吧。”
苏辰毓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水,坐在姜可瑜旁边的椅子上,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抿了下唇,然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开口。
“我刚医疗援助点回来,他现在,还在忙......”
姜可瑜心里大概有数,点点头,尽量自然地寒暄,“我知道,现在传染得这么厉害,你也要注意防护。”
苏辰毓点点头,指了指带过来的袋子,“这里面有口罩和消毒酒精,还有预防的药,注意安全。”
“如果......发烧的话,打电话给我。”
姜可瑜垂着眼睛,看了看装得满满的袋子,又看了看苏辰毓,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安静的房间里,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又坐了一会,苏辰毓才起身离开,姜可瑜想去送一下,被他拦在了房间门口。
天灰蒙蒙的,果不其然又开始下雨,苏辰毓站在房间门口回过神,瞧了瞧房间窗外渺茫的雨点,又瞧了瞧姜可瑜,神色如常,只是眸光流转,黯淡了几分。
“许医生是个挺好的人,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
传染病爆发到现在,他也有一直配合医疗援助点的工作。其实能冲在一线,直面风暴的人,大概率都是人品都不会太差,和本身就很好的人在一起,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可瑜微微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了笑,认同地点点头。
“希望今年援外任务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安全地,一起回北川。”苏辰毓释怀地笑了笑,珍惜着他们还可以维系的珍贵的友谊。
“一起回去。”姜可瑜望着他,目光没有移开,很久才重覆。
回家,平安地回家,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雨又下大了一些,整个天空迅速从灰蓝涩转为黑蓝色,将整座城市笼罩在阴霾和恐惧之下。
姜可瑜送走了苏辰毓,一个人打开电脑,借着微弱的台灯光,继续写那个文档,从她第一次来布鲁赞比就一直断断续续写到今天,已经有将近二十万字了。
这场战争,延续到今天,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有太多可爱的人,她想要记住。
失眠,完全睡不着。
晚来风急,夹杂着夜雨,扰得姜可瑜的心乱作一团。
周婉华好些日子联系不上许廷川,看到新闻又担心得要命,给姜可瑜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嘴上安抚着老人,但其实心里也不是很笃定。
等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她给许廷川发消息,在对话框里写了一条又一条,就像是在单机聊天一样,不知不觉发了几十条。
她一如既往地叫着他哥哥,叫他小心,注意防护,要按时吃饭,流水账一样地叮嘱了他好多。
她又说,她很想奶奶,说年底就可以回去了,想喝桂花蜜,想回莲仓巷。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格外想他,担心他,一股脑有好多话想说,说着说着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他会有负担,怕他本来就很忙还要顾及她。
从传染病爆发到现在,半个多多月过去了,他们一面都见过。
聊天的对话框里,姜可瑜从文字到语音,最后陆陆续续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给了许廷川听,然后终於有了些许困意,抱着手机,在等着回覆时,睡了过去。
再起来,天已经晴了,但手机消息依然没有被回覆。
姜可瑜失落地坐在床边,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只喝了些水。
医疗援助点许廷川不允许她去,外面现在也不安全,就在这么个屋子里,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之前拉赞助,准备筹建新学校的事,本来已经有了眉目,但因为现在传染病四起,又不得不暂时搁置。
姜可瑜照常打开电脑,处理着筹办临时学校的事,在心里祈祷着传染病赶紧得到抑制,新学校能落地。
忙了一整天,终於收到了许廷川的消息。
苏辰毓调集过来的药物解了医疗援助点的燃眉之急,新的治疗方案落地临床,效果还算是不错,不枉他们辛苦了这么久,只是还有些危重的病人,已经印发了其他的问题,症状并没有得到缓解。
许廷川又忙了整整一大天,刚回到宿舍,脱掉了已经被汗水打湿的防护服,双手的皮肤都褶皱起来,握着手机控制不住地颤抖。
“援助点那边,情况有没有好一些?”
“好一点了,这几天传染的速度已经开始下降了,新的治疗方案效果还可以。”
“那就好。”姜可瑜松了口气,“那你先睡一会吧。”
许廷川沈默了几秒,开口挽留,“再陪我说会话吧。”
作为一名成熟的医生,面对病人的离开,本不应该有过大的情绪起伏。但这半个月,已经有太多人离开,云柔作为最早感染的医护人员,现在的情况也很差。夜以继日的焦虑,高压,许廷川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碎了。
隔着话筒,姜可瑜也跟着心疼,她小声地安慰,尽量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他们已经开始不约而同地一起憧憬,回国的日子。
许廷川仰面躺在宿舍狭小的床上,听着姜可瑜温柔的声音,缓缓地闭上眼,都没来得及挂掉电话,就睡了过去。
等着再醒过来的时候,传来了云柔情况继续恶化的抢救消息,睡意瞬间全无。
他赶紧换上防护服,冲进冲病区,扫了一样各项数据,皱紧眉头,转头交代护士赶紧注射药物,却还没有等药物推进去,心跳就拉成了一条直线。
许廷川赶紧接过推来的除颤仪,和另一位做心肺覆苏的医生交替着进行抢救。
半个多小时,一刻都没敢停下,最终还是因为引发了多器官衰竭,没能救回来。
许廷川站在床边,看着昔日熟悉的同仁,就这样躺着,面无血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在南湖,还有等着她回来的亲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但,再也等不到了。
在这里,无数的人因为她的存在活了下来,可她偏偏救不了自己。
许廷川突然觉得崩溃,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一瞬间就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他眼看着各种管子从她瘦弱被折磨额得相当不堪的身体上拔出,她被裹起来,然后擡走。
因为还带着传染性,所以需要即刻火化,连死了,都不能魂归故里。
许廷川强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处理妥当,一言不发。
只是觉得心掉入了冰窖,又冷又在发抖。
云柔是个好医生,很好很好的医生。许这场战争结束后,她的名字会被雕刻在石板上,被称赞,被铭记,被歌颂。
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廷川眼前滔天的燃烧的火光,被那橙红色深深刺痛。他突然就觉得,死亡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终点,即使并不会被遗憾。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也烧尽了许廷川心里最后一丝倔强和隐忍。
他也开始和姜可瑜有一样的质疑。
布鲁赞比真的有明天吗?这里,真的值得他们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他来不及多想,就又要去顾新的病人,等再忙完停下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将云柔殉职的消息告诉了姜可瑜,姜可瑜久久沈默,然后挂了电话后,一整夜失眠。
她是那个温柔帮她处理伤口的云医生,是轻声细语和她开玩笑的云医生。如今,化作了一把灰。
姜可瑜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麻木中又带着仅剩的挣扎。
被传染的突然,病程太快,云柔也没留下什么话,整理她行李衣物的时候,看见了她之前休息买给自己儿子的玩具,钱夹里还夹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许廷川看着那些衣物,玩具,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整整一夜。
就像是下了一场模糊潮湿的雨,身处这场战争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淋湿,心头也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和云雾。
日子在悄悄地过,枪炮声依然如火如荼,传染病有被抑制的趋势,姜可瑜也开始正常外采,工作,积极推进学校的事情。
这中间,两个人隔着医疗援助点的大门,远远地见了一次。
彼此对望的那一瞬间,姜可瑜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许廷川瘦了好多好多,还带着口罩,眼镜上有模糊的雾气。
她想去抱抱他,但不可以。
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彼此,直到太阳落山,夕阳染红了他们的脸庞。
整个北半球的深秋,南湖现在应该也是金黄一片,桂花飘香。十月就在忙碌中这样度过,两个人为了各自的信仰,全情投入。
新学校落地的那天,姜可瑜做了采访,大部分都是半大的孩子,所以面对镜头,除了恐惧之外,只剩下了茫然和羞涩。
只是有个男孩的采访,她印象深刻。
读书是为了明白道理,是为了有一天长大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所以姜可瑜拿着话筒,很认真地问了男孩一个问题,“长大之后,你想做什么?”
男孩笑了笑,眨着大眼睛,摇摇头,“here, we won\'t grow up”
他说,在这里,他们不会长大的。
在这里,在布鲁赞比,随时随地,空隙的炸弹从头顶飞过,能平安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姜可瑜被深深刺痛,看着无奈笑着的少年,很难受又不知道该不该安慰,该怎样安慰。
少年的眼睛很亮很澄澈,只是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忧伤。
长大,原本是一件多么自然容易的事,没想到在这里,成为了不能奢求的愿望。
看着他离开时落寞的背影,姜可瑜凝望了很久。
远处有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的快乐究竟可以再延续多久。
他们是这个国家,未来最后的希望。
正出神,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姜可瑜低头去看,是许廷川。
今天,是他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回酒店休息。
“阿瑜。”
“哥,你到酒店了吗?我马上回去。”
“我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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