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生命
许廷川觉得心轻微地抽动了一下,被姜可瑜紧紧握住的手有温热的触感。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难处,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视某些不能选择的决定。
姜可瑜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并不是埋怨,只是心疼。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应该比她更痛心。
医疗援助点的夜一直不是很安稳,许廷川基本是睡不了几个小时的。宿舍晚上也会有其他的医生,所以等着入夜姜可瑜就离开回了难民营。
这里的条件和环境都很差,还要时不时担心,夜晚空袭的炸弹会从头顶降落。姜可瑜大部分时候都是和衣而眠的,一是因为也没有地方给他换衣服,二是天气变冷之后,夜里的冷风实在是让人消受不了。
住在她隔壁床的,是个才五岁的小姑娘,战争之初,父母就被轰然倒塌大楼压死在了废墟下,她和哥哥一起到了难民营生活至今。但哥哥前几天也在外出领饭的时候,被空袭的炸弹炸死,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姜可瑜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正坐在床上,月落落在她脸上,她瞪着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姜可瑜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低声询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安妮没吭声,只是目光追随着姜可瑜,圆鼓鼓的小脸微红,鼻子下面,还有这鼻涕干掉的痕迹。
姜可瑜见她不吭声,从口袋里掏出她剩下的最后两块橘子糖伸手递给她。
安妮不敢接,扫视了她好几圈,扣着小手。
姜可瑜将她从床上抱起来,然后看了她两眼,把她抱进了怀里,搂着她小小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小小的女孩儿,颤抖着从她手里接过了橘子糖,紧紧地攥着,在被抱进怀里后的几秒钟,大大的眼睛楞神了几秒,然后哭了起来。
白天里,又有枪声在这附近激烈的响起,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没有依靠,没有陪伴,只能蜷缩在床角害怕地哭泣。
姜可瑜心疼地揉了揉她落着灰微微卷曲的头发,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里滚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替安妮剥开了橘子糖,等到尝到了橘子糖的甜味,小姑娘才安静下来,睫毛上挂着泪珠,好一会仰头看了看姜可瑜,又咯咯地笑了。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刚刚被眼泪洗涤过,天真又美好。
姜可瑜看着她,不舍又难过。
现在她还可以给她橘子糖,陪着她,哄她入睡。
那等她回国呢,她该怎么办?这里千千万万个安妮又该怎么办?
五岁的年纪,什么都还不懂,有了块糖果就高兴得不像样,没一会就在姜可瑜怀里睡着了。
等她睡熟,姜可瑜又掏出自己的电脑,坐在一边安静地写着自己的文档。
阿尔萨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但是能不能活谁也不知道。姜可瑜不敢去想,因为只要一想,牵连起来的回忆就让她分外难过。
难民营向来是没有灯光的,电脑的电量快要耗尽了,那微弱的白光照映着她的脸庞,她坐在坚硬的床板上,淡淡地出神。
她越来越期待回国的日子,只是大概率,在他们回国前,等不到和平真正到来了。
黑夜里,那声叹息格外明显。
姜可瑜把最后的那件大衣盖在了安妮身上,然后自己裹着外套躺在了她旁边。
距离回国还有两个月了,每安全地过一天,姜可瑜都在心里默默地庆幸着,同时她也在珍惜着还可以在布鲁赞比的每一天,尽力做着她能做的一切努力。
新临时学校步入了正轨,不断地有新收进来的孩子,为了他们能够接受教育,有基本的温饱,姜可瑜忙得不可开交。
传染病真正地被抑制住了,这场疫情风波,最终淹没在布鲁赞比的寒冬里,虽然还是有零散的病例一直出现,但整体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许廷川也不必再穿着不透气防护服,轻松了不少。
阿尔萨进行了心脏破裂的修覆手术,但是术后很快出现了肺部感染呼吸困哪,尽管全力抢救,还是不治身亡。
送他去火化的时候,姜可瑜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眼见着高大的身体拔掉了所有的管子,被盖上了白布。
阿尔萨是死了,但恐怖组织会找到新的阿尔萨。
姜可瑜眼见着尸体消失在视线里,紧紧地握着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眼睛里有很薄的一层泪光,就站在那里,好久好久。
最终,松开了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突然也没有了那么强的恨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捱。
从抢救室出来了一个身影,是许廷川。
他自问,他已经尽全力了,他没有违背当年发过的誓言。
他转过身,看向姜可瑜,凝望了好一会,也不曾挪步。
又破又旧的走廊,他们的身后,又是风,又是雪,还有隐匿灰暗的灯光。
许廷川深吸了口气,走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了抱她。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闷闷的,但又格外踏实。
“哥哥,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她撒娇着呢喃,又像是在宣泄。周身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明明看到最恨的人已经获得了罪有应得的下场,她却感受不到开心和快意,只觉得很无力,很疲惫。
她又想到了那句话。
到底谁是这场战争的赢家?
许廷川能明白姜可瑜那种无力感,因为他也一样。只是他习惯性地隐藏自己所有的心事,然后洋装淡定,面如平湖般该做什么都会认真做好。
他轻声地安慰着,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等我们回家,就可以和奶奶团聚了。”
姜可瑜抱着他,能嗅到浓烈的消毒水气息,并不好闻,但却是她可以获得的唯一的心安。
医疗援助点,每天都火化许多的尸体。
而在这篱笆外,每天又有多少血肉残躯,葬送在灰尘和废墟理。
夜长得让人心慌,就像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所有人的心理防线都几近崩溃,却又不得不坚持着。
布鲁赞比,哈马齐,甚至更多城市,都已经不能置身事外,共同卷入了这场人间“浩劫”。
只是再难,再疲惫,也还是要坚持下去,坚持把自己的职责好好地旅行。
姜可瑜从不间断地给台里传回采访和视频,许廷川竭尽全力地救治每一个病人。
距离她们回国,越来越近。
新临时学校收的孩子,年龄并不尽相同,所以要分成几个班。而且收进来的孩子大部分都面黄肌瘦,灰头土脸。
趁着许廷川休息,姜可瑜想着让他也一起来学校,给孩子们也检查下。
有许廷川在,她第一次不用自己开车去那么远。
姜可瑜坐在副驾驶,恍惚又好像回到有沈从骁的日子。
目光游离出窗外,姜可瑜始终看着太阳,眼睛有些微微泛酸。
难得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几日没下雪,路况还不错,他们用了比平常更短的时间。
许廷川带了听诊器和一些基本医疗用具,准备个孩子们做个基本的检查和问诊,也顺便发一些提高免疫力的药,毕竟传染病还没有完全结束,孩子们本来就营养不良,抵抗力差。
小小的临时学校,只有几名老师,都是布鲁赞比当地的妇女,正组织着学生们排好队,一个个地从矮到高依次站好接受检查。
整个过程都很有序,也很顺利,检查到后面几个孩子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几声枪响。
大家都没太当回事,因为毕竟这里是战乱的城市,有枪声再正常不过了。
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有炸弹爆炸的声音,而且接连两次越来越近。
“it\'s an air raid !”
一名本地的女老师扬起头,指着天上飞过的轰炸机,大概是途径这里去往布鲁赞比市中心,没想到在这发现了临时学校。
姜可瑜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喊着几名老师准备带着孩子们撤入早就挖好的防空洞的。
一百多个孩子,被赶紧驱赶着,朝着小小两个洞口依次钻进去。
许廷川正在检查最后几名孩子,听到了轰炸声,赶紧放下听诊器,带着他们一起往洞口跑。
眼看着,都要跑进去,最后一个黑人小男孩半路摔倒,许廷川只能停下等他,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抱着小男孩找了唯一可以掩藏的大树,紧紧地捂住了男孩的嘴巴,紧张到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姜可瑜眼见着他们没有跑回来,疯了一眼就要冲出去,被另外两名老师死死摁住。
炸弹落了下来,在新建起来的几座小平房上。
轰得一声,只一颗,几座小房子就成了废墟。
所幸,炸弹的投的有些偏,只是炸毁了房子,在百米之外的树下,许廷川抱着那个小男孩,庆幸躲过一劫。
但在姜可瑜的角度并不能看得清楚。她只听到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滚滚而来的浓烟。
她大叫着,眼泪一下子蹦出眼眶。
“许廷川!”
另外两名老师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生怕她真的冲出去,姜可瑜疯了一下挣脱,失控地大叫。
浓烟经久不散,飞机的轰鸣声逐渐远去,又朝着市中心进发。
姜可瑜甩开桎梏,在迷雾浓烟里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却一直听不到回音。
她快疯了,跌跌撞撞着,不小心扭了脚,却顾不得。
直到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回音。
“阿瑜,阿瑜,没事的!我在这!”许廷川听到了她的呼喊,从地上拽起男孩,去找寻她的身影,终於在冲破浓烟的边界,看见了她。
姜可瑜回过头,看见许廷川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那一瞬,眼泪决堤一般。
她抽泣着,满连的灰尘。
他也一样,白大褂脏得不像样。
她朝着跑去,跑出滚滚的烟尘,朝着他的怀抱。
“砰!”
一声清晰的枪响。
朝着他飞奔的步子,停滞在原地。
姜可瑜楞在了原地,看着她最熟悉最爱的人脸上呈现出了极致痛苦扭曲的表情。
一枚子弹从背后深深地嵌入进了他的身体。
而开枪的,正是刚刚,他豁出命保护的那个黑人小孩。
我,试图奋斗一下二更......
如果没成功,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