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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生命【一更】

血从弹孔里飞溅出来,染红了白大褂。

姜可瑜站在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眼见着血一滴又一滴滚落在水泥上。

许廷川反应过来,那个黑人小孩已经准备朝着姜可瑜继续开枪,他扑过去,从他的手里抢过了那把枪,只是并没有开枪,只是用枪托打了他一下。

黑人小孩晕倒在地上,紧接着许廷川手里握着的那把枪也跟着掉落。

迷糊浓烟,就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一般。

可这并不是电影,是切切实实发生在眼前事。

姜可瑜眼见着许廷川坚持不住,手上没有了一点力气,松开了枪,然后整个人在她面前轰然倒地。

她朝着他跑去,却没能接住他。

许廷川整个人仰面倒下,看着被浓烟覆盖的天空,久久没有闭上眼睛。姜可瑜朝着他跑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眼泪就像断了线,一颗一颗完整地滚出眼眶,砸在他好看的脸庞上。

“哥,哥......”姜可瑜伸手按住弹孔,想阻止殷红的鲜血涌动出来,却发现是徒劳。

整个手掌,都被血液染红,又黏又热。

“别哭......”许廷川努力伸手去抹掉她脸上的泪珠,却还没等举起来又无力地猛地垂下去。

姜可瑜点着头,极力忍着滚滚而来的泪水,却没能成功,眼睁睁看着许廷川在她面前慢慢失去了意识,闭上了眼睛。

临时学校在城郊,距离最近的医疗援助点也有十几公里。

这一路,开始弹孔还在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但到最后像是血被流干了一样,手心的温度在下降,脸颊和嘴唇白得渗人。

姜可瑜害怕,却完全不敢停下来,镇定得可怕,眼睛盯着路,狠狠地踩着油门。

直到把许廷川安全送进抢救室的那一刻,才停下脚步,伸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脚当下就软了,满手的血已经冷却,她一下子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许廷川中弹的过程被重播,慢放,姜可瑜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厚重的外套刚才被脱下,用来盖住许廷川的伤口,现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整个人浑身被汗浸透,寒风一吹,冷得直发抖。

没一会,许廷川被推出来,直奔手术室。

姜可瑜小跑着跟上,根本顾不上自己。

许廷川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意识模糊,只觉得无影灯很亮很亮。

手术台他并不陌生,只是再一次躺在这,依然有难以消磨的恐惧,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再也睁不开,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洞。

他没有力气,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直到后来,意识完全消失,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坠。

从前,都是他救别人,如今换在他生死一线,被剪开衣服。

窗外依然是阳光灿烂,但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呼啸的风四处流窜,阳光还是起不到一点温暖的作用。

每一个医疗援助点,都是一样的兵荒马乱。

姜可瑜眼泪也流干了,蜷缩在角落里,抱住膝盖,安静,沈默。

墙上唯一的钟,还是坏掉的,她甚至忘记掏出手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一直知道反政府军有培养童子军,却没想到临时学校会混进来其中之一。

不足十岁的小孩们,个个骨瘦伶仃,但拿起抢来杀人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父母亲人的离开,他们都麻木不仁,开枪就像是在拆糖果。

而之所以选择培养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是贫穷到骨子里的孩子,看起来人畜无害,廉价便宜,就算是被打死了,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孩子们确实是无辜的,只是想要保护孩子的许廷川又何尝不无辜呢?

熬过了传染病爆发,躲过了空袭的炸弹,却被想要保护的人开了一枪。

听起来,是多么可笑。

可这,又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

这一刻,姜可瑜突然自责,第一次有了想逃的冲动。

她曾以为自己是在做对的事,在坚守自己的信仰,对得起她这个职业。但这一刻,她觉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曝光了黑暗交易的工厂,却让沈从骁葬身火海,她努力建立临时学校,想让孩子们受到教育,却让许廷川中弹......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委屈又茫然。

她不想努力了,也不想在这再待下去了,她想回家,她真的好想回家。

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他做什么英雄,不要他做最好的许医生,只要他平平安安。她也不做最勇敢的战地记者了,她要陪着他,带着他一起,回到莲仓巷,回到可以让他们安然栖身的家园,永远地这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战场。

漫长的等待,快要让人窒息。

她面对着破旧的墙壁,含着眼泪,在心里祈求遍了所有她能祈求的神明。

活下来,拜托让他活下来......

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有刺眼的灯光落在姜可瑜身上,她缓缓擡起头,整张脸都是干枯的泪痕,掌心是刺鼻的血腥味。

蜷缩在角落里,腿都蹲麻了,姜可猛地起身,原地踉跄了一下。

也是个援外的中国医生,他认出姜可瑜是之前报道的那个中国记者,直接用中文和姜可瑜说了情况。

“子弹穿透了右肺,造成右肺撕裂,并且失血太多了,这里的血源有限,给他输了200毫升。现在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命暂时是保住了,但......”

“但什么?”姜可瑜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看着医生的眼睛,迫切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但病人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术后很有可能出现肺栓塞等各种并发症,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撑过来。”

姜可瑜得到了答案,却没法松一口气,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要撑住,许廷川现在还需要人守护和照顾。

没过一会,许廷川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白色厚重的被子,紧闭着双眼,面色一样的惨白。

姜可瑜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人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隔着那扇门,只能静静地扒着玻璃观望。

机器滴滴答答地在运作,那是仅剩的可以维持他生命的希望。姜可瑜就这样看着,站着,已经再也没力气流眼泪。

她偷偷地许愿,许愿只要让许廷川活下来,她愿意用自己十年的寿命,二十年的寿命来换。

这一年,从温暖的春天到寒冷的冬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离开。不变的,似乎只有永远不会停息的枪声。

日光被吞噬,白昼消逝,夜色低沈。

凌晨的医疗援助点莫名的让人恐慌,姜可寸步不离地守在监护室外,以至於仪器报警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还呼叫着医生,紧接着有医护人员冲进去,直接当着她的面,开始抢救。

她不敢叫,不敢拉着任何一名医护人员的手,只孤立无援地站在那,死死地捂住嘴巴,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慌,生怕影响抢救。

她看见了那些她叫不上来名字的仪器,一样又一样地在他身上留下烙印。

从七岁一直到今天,她从来没有觉得,许廷川,她最亲爱的哥哥,她此生的爱人,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就好像一张薄薄的白纸,风一吹,就要破碎了的。

煎熬的等待,甚至不能开口说一句话。姜可瑜极致克制和冷静,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运作着的仪器。

直到,心跳重新回来,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许廷川就被推出病房,去做新的检查。

折腾了整整一夜,才勉强稳定下来,等着重新推回病房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姜可瑜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终於能稍微放心,去喝了一点水,也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又抱着那半瓶水回到了许廷川身边。

消沈了一个晚上,她又不得不在天亮之后,振作,就捧着电脑,坐在玻璃门门口的地上,写出最新的稿子。

临时学校又被炸毁了,姜可瑜心里的傲气和坚持也跟着一起倒塌了,她没有新的勇气和精力去重新建立新的学校。

她终於承认了,她一个人的力量,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现在唯一仅剩的心愿,就是许廷川脱离生命危险。

昼夜交替,许廷川躺在病床上微弱地喘息,姜可瑜就站在外面近乎不吃不喝地等着。

许廷川术后大概又昏迷了两天,中间又做了一次肺栓塞的微创手术,在当晚渐渐恢覆了意识,但还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费力地擡起眼皮,看着身边穿着无菌服的姜可瑜,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进去看许廷川前,姜可瑜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在他的面前,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可以说是极致冷静平和,微微地笑着。

只是连日哭泣,红肿的眼睛藏不了。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贴在脸上。

“哥,没事了,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去普通病房了,年底我们就准备回去了,我这呢,我一直都在这,你别怕。”她说得笃定又温柔,像是安慰也想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

许廷川说不出话,连续昏迷了两日,在黑洞里遨游,好不容易睁开眼,才看到一丝丝光亮,整个人依然还是浑浑噩噩,嘴里还差着氧气管,只凭借着一点点力气摸着姜可瑜的脸,点着头。

探视的时间很短,姜可瑜再舍不得也没办法,就日夜在门外守着,一步也不离开,除了必要的外采。

好在,许廷川肺栓塞手术后慢慢稳定下来,又经历了一周漫长的监护和治疗才转到了普通病房。

原以为终於可以放心下来,但刚刚能吃流食的第一天,又因为接连几次,面目针刺般疼痛难忍被重新送去做检查。

三叉神经痛。

应该是被击中倒下的瞬间,头面部磕在地上,外伤引起了三叉神经的损伤。

倒是不致命,但疼起来也和要命没什么区别了。姜可瑜听完了医生的话,又打开百度去查了半天,心越看越沈,站在病区外,绝望驻足。

这要命的病,会引起面部突如其来的针刺,电击一般的剧烈疼痛,难以忍受,整个面部麻木疼痛难忍。今天早上姜可瑜就亲眼看见一次许廷川发病时的样子,她不敢想象,那是多么强烈的一种疼,会让他有如此扭曲痛苦的表情。

而这种痛苦,只能靠药物抑制,靠手术缓解,大概率无法根治,或将要伴随着他一生。

他才慢慢摆脱心口疼的折磨,从地狱爬出来,却又被一脚无情地踹了回去。

姜可瑜将报告单捏在手里,死死地攥着,直至攥成碎片,走回病区的时候,许廷川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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