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其他 > 月亮上的阿芙洛狄忒 > 失恋

失恋

榕树在很多民间故事里都被传为“招鬼”树,据说是一种会聚集阴气的树木。

在昏暗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里,忽然碰见这挂满遗骸的鬼气森森老榕树,没有任何人能保持淡定。

成澈震撼得无与伦比,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脚下却冷不丁地被树根绊了一下。

他低呼一声摔倒在地,在厚厚的落叶上撞出一声闷响。

“把手给我。”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成澈擡起头,看到朦胧的黑暗中,夜夜那冷淡中又流露着一丝关心的脸。

他其实很想无视她伸出来的援手,以表达对刚才那件事的不满。但行动上却很不争气地老老实实抓住了她柔软的手,从落叶上站了起来。

“我们快离开这里。”成澈仍不愿松开她的手,拉着她转身就想走。

“等一等,那是猫的尸体。”夜夜杵在原地不动。

“猫?”成澈转过身来,放松了她的手。

借着微弱的阳光再仔细一看,果然,那老榕树上挂着的其实是一只只死猫,而那些骇人的一具具白骨也是猫骨架的模样。

“这棵榕树应该是村民们世代以来安放家猫遗体的地方,所以树枝上会同时有猫骨架和尸体。”

夜夜往前走去,捂着鼻子靠近了那株老榕树。

“他们为什么要集体把死猫挂到树上?”成澈跟着走到了榕树下。

“在很多乡村都有这样的习俗。村民们相信猫有九条命,认为家猫死后如果土葬,就会吸收大地灵气变成猫妖来害人。所以他们通常会把死去的猫挂到树上防止猫成精,年代一久,就形成了这样壮观又骇人的大树坟场。”

夜夜一边解说着,一边认真观察着那些猫骨架和尸体。

成澈站在一旁,目光却完全被她吸引。

从铁线虫控制螳螂自杀的理论到能认出稀奇的野生动物小猪獾,再到槲寄生的神话传说,以及这棵“长满”猫的老榕树坟场,她似乎洞察着这宇宙间的一切奇妙事物。

她的真实身份只是一个小学支教老师吗?成澈有些恍惚。

“看,这里有好多蚂蚁。”夜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具白猫尸体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那些蚂蚁大多都一动不动,只有少数几只在懒洋洋地爬行。

山间气候凉爽,白猫尸体还没有腐烂,显然是挂上去没有太久的模样。

不只是这具白猫尸体,另外几具高度腐烂丶认不清皮毛颜色的猫尸体上,也爬着不少蚂蚁。

“这些蚂蚁是在吃猫肉?”成澈问。

“应该是。”夜夜又望了望树冠,“树枝上也有蚂蚁。”

成澈擡头仔细一看,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只见老榕树的枝桠上丶树叶上,到处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像是长出了一层黑色的不平整外皮。

“它们难道还吃树皮和树叶?但这些蚂蚁明明是黑色的,很明显不是会危害树木的白蚁。”

成澈疑惑的话语刚落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叫:

“夜夜!你怎么跟这个人在一起?”

他扭头一看,田裙芳正拿着个桂花树枝编成的花环快步朝这边走来。

夜夜转过了身,瞥一眼田裙芳手中的花环:“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家猫的头七,我来给它送花。喏,就是那只白色的猫。”

田裙芳走到榕树下,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瞪了成澈一眼后,又望向夜夜:

“夜夜,你可千万别被这个人给骗了。他虽然长得帅,但背地里不干人事,专门干狗和羊,我亲眼见着的。”

这女孩子说话真粗鲁,成澈懒得跟这种人计较,把头扭到了一边。

夜夜也不接话头,客套地笑了笑:“需要我帮忙把花环挂上去吗?”

“不了,我自己来吧。”田裙芳看出来夜夜不想讨论成澈的事情,也就没继续往下说,以免自讨没趣。

她踮起脚尖,刚举着花环拂去小白猫尸体上的蚂蚁,就见了鬼似的从地上跳起来老高,赶紧去拍自己身上:

“哎呀,这些破蚂蚁又掉我身上了!”

“你这么害怕蚂蚁?”夜夜奇怪地看她。

“这种蚂蚁咬人可疼了!我前几天来看我家小白猫的时候就被咬过,疼死人了都。”

田裙芳火急火燎地拍飞身上的蚂蚁,然后再也不敢去拂白猫尸体上剩下的蚂蚁了,直接踮脚把花环往尸体上一套,松了口气:

“好了,就这样吧。”

她又扭过头来:“接下来我要安静待在这为我的猫做祷告了——夜夜,你该不会还想跟那个不干人事的世界冠军继续待在这种挂满尸体的地方约会吧?”

言下之意,就是嫌夜夜和成澈的“约会”碍着她的清静了。

夜夜也不跟她计较,淡淡一笑,给成澈一个眼神,两人转身就走。

才走出去没多远,成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咕噜咕噜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声咆哮。

有野猪从背后袭来了吗?成澈赶紧回头一看,瞬间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那株老榕树上,除了一具具猫白骨和猫尸体外,赫然又多出了一个头发长长的女人身影在上边晃晃悠悠地挂着。

——是田裙芳。

田裙芳不知为什么於刚才爬到了树上去,现在正呲着两排牙齿紧紧咬住树杈子悬空挂在那里。

她喉咙中正发出含混不清的野兽般咕噜声,还不停翻着白眼,身体悬空一动不动,唯有长长的头发随着阴凉的山风鬼魅一般舞动。

还有几只蚂蚁在她的脸上爬来爬去,她却眼神空洞丶无动於衷,似是全无察觉。

一株挂满白骨和尸体的“招鬼”榕树,再加上这么一个状如悬梁女鬼的神志不清女人,在这昏暗静谧的山间,看起来可怖极了。

成澈忽然想起了铁柱说过的关於他母亲被鬼附身的故事。

铁柱的母亲当初被“山神娘娘”附身的时候,也是这样用牙齿咬着房梁挂起身体。

“怎么了?”夜夜顺着成澈的目光回头一看,双瞳就蓦地放大起来。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尖叫。

那是铁柱。这小男孩方便完刚找到了这里来,就被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一幕给吓得拼命尖叫起来。

“鬼啊!田裙芳被山神娘娘的鬼魂附身啦!”铁柱捂着脑袋尖叫着,“快跑啊!鬼来啦!”

铁柱一边嚷嚷着,一边扭身就逃,途中不小心被一块树根给绊倒,他也硬是没停下来,连滚带爬地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与火速逃窜的铁柱相反,夜夜想也不想地呼喊着田裙芳的名字就朝着老榕树跑了过去。

“小心!”成澈跟了上去。

两人还没来得及跑到跟前,田裙芳咬着的那根树枝就“啪嚓”一声断裂开来,这女人的身体同时重重坠地。

戴着花环的小白猫尸体跟着坠下,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脸上。

尸体上本来叮满的密密麻麻蚂蚁们忽然活动起来,四处散开了。

“田裙芳!你怎么了?”夜夜惊慌失措地蹲下去,把田裙芳的上半身扶到怀里摇晃着。

田裙芳也不回答,只是身体软软地任凭夜夜摇晃,继续神志不清地翻着白眼,喉咙中野兽般咕噜作响。

“成澈,快来帮忙把她带下山去!”夜夜擡起头来,满脸焦急。

成澈赶紧上前去想要背起田裙芳,但那女人的身体一靠到他背上,他就喉头一阵恶心,抑制不住地“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不行……我不能靠近女人。”成澈捂着嘴连连摆手。

“拜托你!”夜夜急得快哭了。

成澈咬咬牙,忍着恶心再次要把田裙芳抱起来,却还是在碰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再次呕了出来。

再试丶再吐,继续试丶继续吐,如此反覆几次后,成澈被折腾得苦胆都要呕了出来,胸腔里一阵火辣辣的痛。

“对不起,夜夜,我……”成澈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正想说他会马上跑下山去请人来帮忙时,夜夜却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成澈,拜托你好不好?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拜托你!”她呜咽着仰起脸来,晶莹的泪水在颊畔不断滑落。

成澈怔怔地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阵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直击心底,他忽然想起了酸酸。

16岁的那个夏天,他也曾见过酸酸像这样绝望哭泣着的容颜。

那是高三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他如同以往的每一个周末那样,去了“音符”舞室练舞。

breaking的音乐响起,成澈在舞室平整的地板上完美踩点,做出了一个个高难度动作。

围观的其他舞者们不停爆发出一阵阵喝彩:

“漂亮!”

“太炸了兄弟!”

“这也太燃了吧?妈的,来年青奥会地板舞项目没有成澈我不看。”

喝彩声忽然被一阵喧哗打断了,杨和旭带着那群混混少年出现在了舞室里。

“哟,这不是我们的好兄弟成澈吗?舞跳得这么好,怎么还是个没对象的小处男?”杨和旭抱着双肩揶揄。

其他混混少年们跟着吹起口哨,哄笑起来。

舞者们都是附近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认得杨和旭的名头,再加上这群混混们身上明显的匪气,舞者们很快就明哲保身地散去。

成澈停止了舞步,关掉音乐,从场边拾起了一条毛巾胡乱擦把汗:“你们来舞室做什么?”

“来看看兄弟跳舞,不行吗?”杨和旭笑嘻嘻地。

他对着小混混们使了个眼色,这群混混们立即会意,在舞室里四散开来,掀储物柜的掀储物柜丶抢舞者毛巾的抢毛巾,还有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揪女舞者头发的,如此种种。

霎时之间,舞室里惊叫声不断,乱成一片。

成澈终於按捺不住怒火,把毛巾狠狠摔到了一边:“你到底要做什么?”

“哎哎哎,别生气,我这不是来慰问你呢么?用我们男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杨和旭仍然笑嘻嘻地。

“你跟我出来。”成澈黑着脸往外走。

杨和旭嗤笑一声,冲着混混们摆摆手:“好了好了,兄弟们都跟我出来一下,我们阿澈有话要说。”

几人出去到舞室大门外,成澈看了一眼在舞室里面惊魂未定的舞者们,回过头来劈头盖脸就对着杨和旭发难:

“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影响别的舞者?”

“哟,瞧你这说的是哪门子话?什么叫冲你来,我们是好兄弟,哪能冲你去呢?”杨和旭笑嘻嘻地,“只不过我觉得这个舞室风水特别好,就想着以后每天带兄弟们来转转。”

“你有话直说。这个舞室是附近最破烂的舞室,不值得你每天来闹。”成澈冷着脸。

“哈,不止是最破烂丶也是场地费最便宜的舞室吧?据我所知,你爸一直反对你练习地板舞,所以为了防止你跑到舞室练舞,每个月只给你一点点零花钱,你是靠着之前kod街舞比赛的冠军奖金才勉强支付得起这个舞室的场地费。”

杨和旭接着说道:

“所以,如果我带着兄弟们每天来舞室慰问你,你觉得舞室的老板还会继续让你在这练舞吗?如果你不能在这练舞,还能付得起其他舞室的费用吗?”

“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们?”成澈渐渐攥紧拳心。

“兄弟们都睡过女人,你没有。兄弟们都是真男人,你不是。兄弟们与你感情深厚,希望你能融入我们随大流,你抗拒。这就是你对不起我们兄弟的地方。”杨和旭摸出来一根烟,慢悠悠点上。

“成为真男人就一定要睡女人?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幼稚吗?”成澈紧皱眉头。

“这有什么幼稚的?在哪个圈子就要遵守哪个圈子的规矩。就像你爸在外面应酬,时不时地都要点特殊服务吧?大老板要玩女人,你不玩,那这笔生意就谈不成,你就得从圈子里滚出去,这就是规矩。”

杨和旭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一样的道理,你要跟我们做兄弟,就要遵守我们圈子里的规矩,去找个能让你成为真男人的女人。”

“那如果我不想跟你们做兄弟了呢?”成澈的脸色越来越阴沈。

“我们兄弟几个救了你的命,你却说不想跟我们做兄弟?哈,成澈,你好样的。”

杨和旭狠狠把仍然冒着火光的烟摔到了地上:

“你记住,你的命是我们兄弟几个给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扮演好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叛徒的下场你永远想不到有多残忍。”

“就因为你们救过我的命,我就得一辈子都忍让你们?”

成澈紧攥的拳头忽然松开了,脸上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奈。

“一辈子太长了,你先把眼前的兄弟义务给尽到了再说吧。”杨和旭又恢覆了笑嘻嘻的神态:

“总之,今天兄弟们只是向你略略展示一下决心。你只要乖乖地按照我们的规矩找个女人玩玩,以后大家还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不然的话,你就等着彻底荒废你的世界街舞冠军梦想吧!”

“我们走。”杨和旭领着混混少年们转身离去,未了还不忘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叮嘱一句,“阿澈,你好好想想。”

混混少年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成澈回头望了望舞室里面正朝这边探头探脑张望的舞者们,他不知为何忽然全没了练舞的心思。

舞室离海边不远。顶着炎炎烈日,他一直从舞室走到了海浪翻涌的沙滩上。

挑了一个远离喧嚣游客的位置,在一棵棕榈树的影子里坐下后,成澈静静地望着眼前蔚蓝一片的碧海蓝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育,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扭过头去,视野里酸酸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她戴了个浅粉色的宽檐草帽,一袭白裙在碧海蓝天映衬下格外耀眼。

成澈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起来:“来看看海,你呢?”

“好巧,我也是。”酸酸淡淡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那笑容看在成澈眼里,却像是带着些许忧郁。

她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他想。

但他似乎没有资格开口去问。她毕竟是有男朋友的人。

海浪不停卷着五彩缤纷的海洋小生物哗哗地冲上沙滩,又像害羞的孩子要逃离大人一样迅速卷着泡沫褪去。

两人就这样在海浪来去往覆的声音里肩并肩坐着,沈默地望着海天相接的远处。

过了半晌,直到日头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将棕榈树的树影悄悄挪开了一些之后,成澈才终於找到了打破沈默的机会:

“你被太阳晒到了。”

“嗯。”酸酸仍然目光飘渺地望着大海,并没有要挪动身体的意思。

成澈看了又看她忧郁的侧脸,终於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今天不开心吗?”

酸酸没有回答。空气又安静了十几秒后,她忽然开口了:“阿育,那天晚上你问过我,我的青春是什么样的。”

“嗯。”成澈点点头,“但你没有告诉我。”

“因为是不值一提的青春。我父母管教得很严,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浸泡在无尽的题海里度过,这样的无趣经历无法称之为青春。”

她像是自嘲地苦笑起来:“上了大学,脱离父母的严格管教之后,为了弥补错过的青春,我交了很多男朋友。”

成澈翕动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酸酸忽然望向他:“会觉得我是一个坏人吗?”

“不。那是你的自由。”回答得有些苦涩。

“但我觉得我是一个坏人。逃开了父母的掌控丶渴望着能邂逅从前被视作违禁品的爱情的我,总是因为那些男生们的一句贴心话语丶一个温暖动作丶一份地摊上随手买来的礼物,就轻易答应做他们的女朋友。”

酸酸轻叹了口气:

“这样轻易的恋爱,换来的总是很快分手的结果。因为最后我总是发现,我连接吻都不愿意跟那些男朋友们接吻。我想,不想接吻的感情,应该不是爱情吧。

所以我是一个坏人,不负责任地让男生们陷入恋情,最后又以那不是爱情的理由决绝地离开他们。”

成澈努力地思考了一会:“你也许那时候,只是还不了解什么叫做|爱情。”

而且,只愿意付出一句车軲辘话丶付出一个假惺惺的暧|昧动作丶付出一份廉价地摊礼物的男生,肯定也不是真的爱你——这句话他倒是憋着没说出来。

“但是后来我了解什么是爱情啦。”酸酸说:

“在我大四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大三的学弟,他温文尔雅又谈吐风趣,他喜欢打电竞游戏,但是却从来不说脏话,而且还是我们学校电竞战队的c位选手。”

“你爱上他了吗?”

“嗯,我们交往了。他对我很好,每天帮我打饭送到寝室楼下,陪我一起上选修课。他的生活费几乎全都花在了我身上,他经常自己躲在宿舍里吃泡面,也要给我最好的生活。”

“那么这个男生,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了?”

“不,我们后来分手了。”

“为什么?他明明对你很好。”

“因为,我后来毕业了,回到了家乡的城市,与他相隔几千公里。我们依然保持联系。但我刚毕业工资微薄,付不起来回大几千的机票去看他,也请不到假。他是个穷学生,也没有办法。”

“所以是因为无法见面才分手的?”

“也许吧。总之,异地之后,他向我保证,等他毕业工作攒够钱丶在我们大学的城市买好房子了,就来我家接我,然后我们就结婚。我很感动,认定了他就是我即将携手共度一生的男人。我就这样一直眼巴巴地盼着他来接我,拒绝了身边很多对我示好的优秀男人。

但后来他却总是说为了毕业能找到好工作,他要更加努力学习。他开始变得经常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问他就说在学习。我全都相信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点进了他空间里一个女孩访客的空间相册,看到了他和那个女孩抱在一起亲吻的多张亲密合影。那个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学。”

酸酸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喜欢上别人了吗?”

“嗯。可能是因为,很久以来我都没有陪在他身边,他感到寂寞了吧。”

“所以,你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异地恋之后,又陷入了另一段异地恋?”

虽然不太明白成年人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个快速重蹈覆辙的女人好像有点傻。16岁的成澈暗暗地想。

“嗯。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他前年刚毕业,我还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之后他就来到了你们这个城市找工作,一找就是两年。”

“那他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不,这两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找过工作。”酸酸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为……为什么?”这个故事发展有点出人意料。

“因为我看错了人。他两年以来每天都在甜言蜜语,说他一定会有出息,让我一定要乖乖等他。

五一的时候他说六一前肯定能找到工作,七夕的时候肯定能接我过来结婚。到了六一的时候,他又说七夕前肯定能找到工作,十一肯定能接我过来结婚。十一的时候,又说要到过年。

他一拖再拖,但我就这样相信了他两年,直到我这次终於忍不住过来找他。”

酸酸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压抑情绪,半晌后才继续开口:

“我刚才去找他了,想给他一个惊喜。按照他之前给我的地址,我找到的却是一个网吧,并且在网吧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他。”

“所以,那个男人是在那里当网管?”成澈小心翼翼地问。

他正准备安慰她说其实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暂时当个网管挣生活费也不丢人时,她却忽然眼眶发红起来:

“不,他在那个网吧整整打了两年的游戏。网吧老板告诉我的,他每天都窝在网吧,每天都通宵打游戏。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以前每天早上六点准时给我发消息说他要出门找工作的时候,竟然就是他每天通宵打完游戏准备睡觉的时候。”

成澈震惊得无以覆加。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耸人听闻的废物男人?

自己愿意当个网废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欺骗浪费了一个无辜女孩子整整两年的青春?

成澈攥紧了拳头。不知名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油然而生。

他张了张口,还是决定违心地安慰她:“那只是网吧老板的一面之词,也许有什么误会。”

“不,不是误会。我把他叫到网吧外面,他全都承认了。这两年来他从来没找过工作,酒吧的兼职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竟然还为了体验他虚假的经历,跑去酒吧做兼职。

更可怕的是,他承认后,竟然还信誓旦旦地说让我再等等他,说他最迟今年底一定能找到工作,说他一定会……”

酸酸终於说不下去了。簌簌的泪水不停从她被太阳晒成粉色的脸颊掉落。

成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说起这位“985重点大学毕业的优秀男朋友”时,那满怀憧憬的丶幸福极了的神情。

而现在,她却在为那位“优秀”的男朋友其实是个令人发指的虚伪废物而哭泣。

人是会吃一堑长一智的动物。

她在被第一个异地恋男友出轨欺骗之后,就应该对第二段异地恋提高警惕才对。

但她竟然又不管不顾地再次落入了这种看起来简陋至极的陷阱里,甚至还比第一次时陷得更深,陷得更疼。

心灵鸡汤文里总是说,人在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后,面对下次恋情时就会更少投入真心。人的真爱只有一次,这一次之后的每一次,人的爱意都会逐渐减少。当恋爱次数太多时,人往往就会变成爱无能。

酸酸却用自己泪水涟涟的经历打翻了鸡汤。

原来人是可以越爱越勇的啊,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成澈想。

在经历过感情的欺骗与背叛之后,还能够保持着完全相信爱情的纯净心灵,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其实是个很勇敢的人。不过,就是因为太过勇敢,才会撞得头破血流。

“为什么我总是会被人欺骗,为什么我自以为完美无瑕的爱情,到最后却总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美梦?”

她哭得鼻子小脸通红,泪眼迷蒙地望向成澈:

“这是老天对我之前不负责任地开始了很多段恋情的惩罚吗?”

因为你是个在爱情里智商为0的大笨蛋。成澈没有把这句话真的说出来。

眼前这个哭得天昏地暗的女人,笨得让人生气,也令人心疼。

她明明在应对其他事情时那么冷静睿智,像个运筹帷幄的王者,为什么偏偏在感情|事上就败得一塌糊涂?

不过,这样也好。

他以前总觉得她不食人间烟火,美好得不太真实。她忽然降临在他16岁的生命里这件事情也是那样梦幻飘渺。

现在听到她哭诉着这些普通女孩们都可能会遇到的感情挫折,他反而觉得她的形象渐渐真实起来,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笨是真的笨,但某种程度上,他也庆幸她是个笨蛋。

“不,不是惩罚。你只是运气不太好。”成澈擡起手,想要给她擦去泪水。

那只略微颤抖着的手举到半空中,还是在一阵犹豫后缩了回来。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让运气变好吗?”这个恋爱智商为0的笨女人好像真的相信了,鼻子一抽一抽地看着他。

成澈想了想:“我刚刚拿到了一个亚洲街舞赛事的冠军,那可是打败了亚洲范围内上万个舞者拿到的冠军,这说明我的运气很好。”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所以,你要不要蹭蹭我的运气?说不定会让你以后的恋爱运变好一些。”

“我要!”这个鼻涕眼泪汪汪的笨女人想也不想地就抱住了他的肩膀一顿瞎蹭。

一边蹭还一边哇哇大哭:“那你剩下的运气不够用了怎么办?”

一边担心别人运气不够,一边还是要在说完之后继续埋头猛蹭。

成澈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笑了:“你先蹭,不够的我再想办法补上。”

“好!呜呜呜呜……”

听着海浪翻涌的声音,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湿润温暖触感,成澈静静地低头望着那个笨蛋女人梨花带雨的红肿双眼。

喂,笨蛋大姐姐,希望我所有的运气都转移给你,希望从今以后,你永远都不要再这样伤心地哭泣。16岁的成澈默默地想。

“成澈,拜托你!呜呜呜呜……”夜夜的哭泣声越来越大,打断了成澈关於16岁的回忆。

他望向夜夜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庞。

还说自己不是酸酸?连哭起来丑丑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不过,她又哭了啊。真是令人头痛。这个笨蛋女人难道没有蹭到自己冠军的运气吗?

不管怎样,已经从一个16岁少年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的自己,绝对不会再让她哭泣了。

成澈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抑制住喉咙中的不适感,猝不及防地蹲下去一把抓起了田群芳放到自己背上,在夜夜惊讶得停止了哭泣的目光里,像一支离弦之箭那样,奋力朝山下奔去。

村长老田家的房子是神水村里唯一的一栋三层小楼。

田群芳被送到了三楼卧室里安顿躺下来,她仍然神志不清,翻着白眼,喉咙中发出可怖的野兽低哮。

成澈和夜夜跟老田说明了情况后便下楼了,身后传来老田给镇上医院打电话的焦急声音。

两人走到院子门外,夜夜仍然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自顾自走着。原本并排一起走的成澈已经停了下来好几秒,她还是没发现。

“夜夜。”成澈忍不住开口叫她。

“嗯?”她终於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那个……我已经没关系了。”成澈说。

“什么?”夜夜歪着头。

“就是,讨厌女人的那种病。”成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在刚才把田群芳背回来的过程中,已经消失了。”

“好。”夜夜微微一笑,“恭喜你。”

“但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彻底消失,所以,我们要不要来试一试?”

“试什么?”

“咳咳,你之前不是说在槲寄生下经过的男女如果不接吻就会有厄运吗?所以,为了消除厄运,也顺便测试一下我是否病愈,我们要不要,来那个一下?”

成澈的脸颊微微发烫,胸膛里忐忑不安,悄悄捏起的手心已经浸染湿汗。

夜夜静静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她终於开口了。

但成澈却没能听到她的回答——在夜夜就要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村长老田的震天惊呼声突然响起:

“芳芳,不要啊!”

院子门是开着的,成澈迅速扭身一看,只见老田正端着一碗水站在院子中央,显然是刚从紧挨着三层小楼的瓦房厨房里出来。

老田颤抖着身体,仰头望着3楼的阳台。

在那里,田群芳不知何时已经光着脚丫站在栏杆上,空洞的眼神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天空,像是被某种神秘的无形之物所吸引。

而她的左脚已经快要悬空,整个人像是要马上从3楼飞落下来。

“不要啊!芳芳!”老田的身体剧烈哆嗦起来,手中的碗没端稳,里面的水洒了一大片。

老田的话没落音,田群芳的身体就已经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笔直坠落。

“砰”地一声巨响,院子里绽开一片刺目的殷红。

老田手中的碗“咣”一声落地。他猛地扑到田群芳身上,伸出手指探了一下田群芳的鼻息后,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芳芳!你别走啊芳芳!呜哇啊啊啊啊……”

成澈的心猛地往下一沈。

他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就去看夜夜,只见她正用一种绝望丶哀痛又奇怪的目光望着那片殷红,失去血色的唇角微微颤动,脸上阴沈得可怕。

这时候,铁柱的小脑袋忽然从院子门框外不经意地探进了院里。

看到这一幕,小男孩吓得脸蛋煞白,连连后退几步后,命都不要了地往外跑,凄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小山村上空:

“救命啊!村长家的女儿被山神娘娘的鬼魂附身弄死啦!!”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