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我就好了。”
几小时后，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
抢救室门口，沐西目光呆滞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
池喻站在她身旁，正跟闻讯赶到的几名警察沟通着什么。
“吱呀”一声，抢救室的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脸遗憾地走出来，对着众人摇摇头。
沐西眼皮都没有擡一下。她早就明白，林小雪落地后当场就已经死了。那是40多层的高楼。
后续送到医院来“抢救”，不过是走一走必要的程序。
“结果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么就请作为现场目击人的沐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回派出所一趟。”警察客客气气地招呼沐西。
沐西机械地点点头，刚站起来，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女人的高声叫嚷：“姓沐的，你怎么在这！”
不无诧异地偏过头去，沐西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
是林小蝶。她手里拖着个行李箱，正一脸风尘仆仆地往这边快速走来。
林小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怪异的男人——段君泽。
林小蝶怎么会忽然出现？沐西动了动嘴唇，想问，问不出口。
林小蝶也没有继续跟沐西拉扯的意思，在急救室门口站住，回头问段君泽：
“你不是说小雪今早上班时摔下楼梯被送到这儿缝针了吗，她人呢？”
段君泽瞟了池喻和沐西一眼，正要开腔，两位护士就推着一具头上蒙了白布的遗体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
“请让一让。”护士提醒站在急救室正门口的林小蝶。
“晦气。”林小蝶有些不满地瞪了护士一眼，连忙躲闪。
转身时她腰间的斜挎包不小心勾到了蒙在遗体上的白布，白布被扯落下来，漏出了遗体的脸部。
“小……小雪？！”林小蝶手中的行李箱“砰”一声落地。
“怎么会这样？”豆大的泪滴瞬间从林小蝶眼里夺眶而出。
她摇着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是说摔下了楼梯吗？怎么会这样……”
“抱歉，林女士。”一旁的段君泽开口：
“来医院前我为照顾你的情绪，对你有所隐瞒——林小雪助理其实是从楼顶坠下后被送到这儿来的。”
护士重新把白布盖上，眼见就要推遗体离开，林小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掀开白布就抱着林小雪的遗体哭嚎起来：
“小雪，你醒醒啊小雪！我已经没了一个妹妹，你怎么忍心让我失去最后一个妹妹？！”
“我求求你醒醒啊小雪！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小雪？”
“你来到这工作后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得罪家里那个杀千刀的男人跑到s市来接你回去，结果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等到我来啊呜呜呜呜，我明明马上就来到了啊！”
这肝胆俱裂的哭声引来了不少患者驻足围观，护士们有些着急，上前想要拉开林小蝶：
“这位女士，病人遗体需要尽快送到太平间，请您让一让好吗？”
“滚开，别碰我！”林小蝶拼命挣开护士们的胳膊，死死抱住遗体不撒手。
她红着眼像一头暴怒的母狮：
“这是我亲妹妹，我亲妹妹死了你们没看到吗？！你们没有一点人性吗还来拽我，滚，都滚！”
“女士，请您不要破坏医院秩序。”旁边的几名警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把林小蝶架了起来。
林小蝶擡起头的一瞬间，目光恰好与沐西相撞。
“沐西，你这个贱人！”林小蝶终於想起了沐西的存在，瞬间找到了发泄点：
“难怪你会在这里，我妹妹肯定又是被你害死的对不对？你害死了小蓉还不够，现在把小雪也害死了！你这个早该下地狱的恶魔，我要跟你拼了！”
林小蝶面目狰狞地就要朝沐西冲过来，立即被警察们死死按到了墙上。
尽管这样，她也还是没有停止口中的哭骂。
“抱歉，沐小姐。”段君泽一脸歉意望向沐西：
“林女士刚才忽然跑到寓言闹着要找小雪助理，我就直接带她来了医院。没想到她会突然冒犯沐小姐你，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沐西木讷回应。
从林小蝶的哭嚎和段君泽的解释中，她已经明白了林小蝶从天而降的原因。
“池院长，你认识这位女士吗，她是否确实是死者的家属？”警察望向池喻。
“是的，她叫林小蝶，是我的助理林小雪的亲姐姐。”池喻点头。
“那就请林女士也一起到派出所走一趟好了——林女士，请节哀。”
警察们架着林小蝶往外走，回头示意池喻和沐西跟上。
“我们稍等一会就过去，我需要先安抚一下我的未婚妻。”池喻打了个招呼。
池喻在s市知名度很高，警察们知道他不至於会逃避录口供，答应了一声后率先押着失控中的林小蝶离去。
“西西，你没事吧？”池喻把沐西搂到怀里安慰着。
沐西下意识地正要推开池喻，馀光中就瞥见成澈正从走廊那头匆匆跑来。
她立即抱紧池喻，整个人都缩到了男人怀抱里：“我有一点头晕。”
“嗯？”池喻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会忽然头晕？”
“亲亲我就好了。”沐西低声说。
“好，那就亲亲你。”池喻微笑着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不是要你亲那里，是……”沐西抱住池喻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陌生的丶不愉悦的压抑触感袭来，沐西闭上了颤动的双眼。
同时，她耳边同时响起了成澈充满不可置信的呼喊：
“夜夜？！”
沐西放下脚尖，面无表情地擡起头来，碰触到了一道震惊中夹杂着疑惑丶失望丶愤怒与哀伤的目光。
成澈正站在她面前，用一种覆杂的目光看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是因为刚才的跑动还是现在的情绪造成。
“阿澈，你怎么会来这里？”池喻奇怪地望向他。
成澈就像是看不见池喻一样，直勾勾地盯住正亲昵抱着自己哥哥脖子的沐西：
“是啊，我怎么会来这里。”
像是在问沐西，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几个小时前，这个像黑色曼陀罗花朵一样诱人的女人还在车上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告诉他“你要相信我”。
而现在，只不过眨眼之间，这个女人就抱住了另一个男人的脖子亲吻那个男人，用一种冷漠到了极点的眼神看着他。
这就是她要他所相信的吗？
昨晚的欢愉还历历在目，成澈感觉到了胸口一阵疼痛。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上演的真真假假反反覆覆，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你弟弟今天看起来好奇怪。”沐西开口了。
这话却不是对成澈说的。
她往池喻怀里更深地钻了钻，将池喻的脖子楼得更紧：
“池喻，我害怕。我听说林小雪曾跟你弟弟交往过，现在林小雪死了，他来到医院，不会也是来找我拼命的吧？”
“不会的，你马上就要成为他嫂子了，他不会伤害你的。”池喻温柔安慰着沐西，又转向成澈：
“阿澈，你先回避一下吧？西西刚刚受到了惊吓，不能再受刺激了。”
成澈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沐西，暗暗把指甲都要攥进了手心里去。
至始至终，沐西脸上每一个表情，他都看在了眼里。
每一个表情，都在散发着对他的抗拒敌意。
没有任何破绽的敌意。就好像，两人昨晚的纵情欢愉，耳鬓厮磨的贴心话语，全都是逢场作戏。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成澈眼中泛起星星点点，模糊了望向沐西的视线。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想听她亲口承认。
尽管，他在问出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不可能会给他任何答案。
“他好凶啊，你看他盯着我的愤恨眼神。”沐西把头埋进了池喻胸膛里，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瑟瑟发抖着：
“你让他走，池喻。我好害怕。”
“阿澈，给哥个面子。”池喻抱紧了沐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成少，你就先委屈一下避一避吧。”段君泽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林小雪的姐姐刚才来过，严重冲撞了沐小姐。所以沐小姐现在有些心理脆弱，还望你体谅一下。”
成澈一言不发地死死盯了几秒沐西的侧脸后，终於还是松开了拳心，静静扭过头去。
转身的一瞬间，死心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掉了下来。
——我选择了爱你胜过生命，而你，选择了一刀一刀割裂我的生命。
——那么，就如你所愿。
永别了，阿芙洛狄忒。
成澈迈开腿，任由泪水蔓延地大步离开。
他没有看到的是，身后的沐西颤抖着双肩，埋着脸默默将嘴唇咬出了猩红的鲜血。
一周之后，s市机场，国际出发大厅。
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们来来往往，广播里的登机提示不断中英文轮流播放。
“美国的安全大环境可比不上国内，跟人交往时万事都要多加小心。”成锋语重心长对着成澈交待：
“麻省理工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专人去接你，下了飞机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成澈微微颔首。
“叔叔，登机时间快到了，您就先回去吧。”旁边项宇插了进来：
“我送阿澈进去候机，您放心。”
项宇拄着个拐杖，脑袋上丶胳膊腿上还打着石膏，显然是车祸后初愈的样子。
“你买票了？”成锋望向项宇。
按规定，过安检进候机大厅是需要出示机票通行的。
“那是当然，阿澈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他这次出国留学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肯定得亲自送他上飞机。”项宇说：
“进场的机票我随便买了张，不贵。”
“好，你们哥两最后再聊聊。我得赶回去开会了。”成锋拍了拍成澈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开。
成澈拎着登机箱站在原地，看似目送成锋的背影，目光却望向了更远处的大厅入口处。
“你在看什么？”项宇眯了眯眼，“还指望有别的谁来送你？”
“没什么。”成澈收回目光，有些落寞地转身朝安检排队区走去。
项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背影，挪动拐杖跟了上去。
两人进入候机大厅，找到对应的登机口时，登机时间已经到点，登机口排起了验票的长队。
“你也早点回去吧，好好养身体。”成澈站住脚步，回头叮嘱项宇。
“身体能养好，受伤的心可能就再也养不好了。”项宇意有所指。
“你又失恋了？”成澈微微蹙眉。
“这次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项宇像是在打哑谜：
“我这个朋友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但他失恋后竟然选择了出国逃避，我为此感到很伤心。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坚决拒绝留学，一心一意扑在他的奥运街舞事业上的。作为一个同样怀有舞蹈梦想的舞者，我为此心痛得无法呼吸啊bro。”
成澈双眸闪动了一下，沈默。
项宇见他不接招，干脆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阿澈，我知道临别时是不该说这些话的，但我真的不想你出国，这违背了你的本心，你不会快乐的。”
稍稍停顿一下，项宇往下继续：
“而且，那个女人下周就要跟别的男人举行婚礼了，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把她拱手让人？”
“我要登机了。”成澈转身。
“等等，我还没说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车祸吗？”项宇一脸不满：
“就是因为那天我过马路的时候都在为你的不伦之恋感到担忧，我关心你都关心出车祸来了，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完几句话？”
“你已经说了，是不伦之恋。”成澈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
“确实很不伦，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俩抱在一起，吓得我赶紧掉头就走。”项宇说：
“但别人搞不伦恋那是无耻下流丶不要脸，我的好兄弟搞不伦恋那就是感天动地丶绝美爱情，我绝对无条件支持你去把沐西姐姐抢过来。”
“真的bro，明明你两才是相爱的人。”项宇说得唾沫横飞：
“凭什么你要退避三舍出国躲开，还要放弃街舞梦想，而别的男人就能美滋滋地搂着你心爱的女人进洞房？
你没听过鲁迅的一句名言吗——我们男孩子想要的，就必须搞到手。你就不能像个……”
“她不爱我。”成澈垂下眸子，迈开了脚步朝检票口走去：
“到此为止吧。”
“喂，阿澈！你会后悔的！”项宇嚷嚷起来：
“我用我这根沈得跟他妈野生大象拉出来的千斤巨屎一样的拐杖起誓，你一定会后悔的！”
成澈已经在检票口接过工作人员验视完毕递回来的机票，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登机甬道。
“真的就这么走了啊？”项宇万般无奈地嘟囔起来，“这以后我可找谁蹭饭去？”
“哎，罢了罢了，不听劝的狗东西，赶紧给爷消失。”
项宇嘴上是这么说的，屁股还是挪了挪，找了个座位坐下，打算看着飞机起飞后再离开。
十几分钟后，透过候机大厅的巨大落地透明橱窗，外面的跑道上，成澈乘坐的航班终於在蓝天白云下起飞。
项宇重重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天空挥挥手，转身落寞地离去。
他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柱子后面，一个身穿白裙的窈窕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那里，透过落地窗仰头望着蔚蓝的天际。
是沐西。
等到飞机终於变成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天空里，沐西缓缓沿着柱子蹲到地上，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抱住膝盖无声哭泣。
永别了，我的阿育。
写得我抑郁了呀t.t
不过还好，下一章就进入回音岛的相关剧情啦，海中孤岛篇正式开启。
这就表示，文文快要完结啦，距离集体自杀的谜底揭晓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