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吾绚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脸庞一热,他从眼盲以后,算起来很多年没有哭过了,都快忘了这是个什么感觉,但挤也没费多大的功夫。
因为是真特么疼。
即便这样,吾绚依然在试探着祂的底线。
只是一道轻微的响声传来,厚实的玻璃不堪一击,以邢秩的指尖为中心,像是蜘蛛网一样瞬间扩散开,没有了完整性,碎小的玻璃哗啦一声轰然破碎在地面。
吾绚反应慢了一拍,他怎么都没想到邪神会打碎掉玻璃,从外面进来,但意料之外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偏了偏脸,纤长的眼睫上挂着一些水汽,卷曲上翘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珠转了两下,充满了不解。
地面上的玻璃边缘处反射出锐利且让人胆寒的光芒,只要轻轻一刺就能留下永生难忘的痕迹,吾绚只差一点就会落下个遍体凌伤。
“现在再说一遍试试。”
嗓音一如既往的难听,像是刻意变调过的低沈。
吾绚合上嘴唇,再迟钝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刺激祂,自己现在是彻底落在了阴晴不定的邪神手里,比待宰的羔羊还要不如。
眼泪本来是想要对方退步的方式,反而给了更近一步的可能,称得上是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
“说呀,怎么就不说了?”邢秩眼底的寒芒,比地面的玻璃更为明锐,尖利,视线却落在脸颊上那滴泪珠上。
吾绚忍着疼艰难站了起来,嘴角因为长时间的压迫撕破了一点伤口,血珠冒出来了也没时间擦去,他不能和邪神硬碰硬,而且要警惕祂所有的问题,往门口挪去。
“神明大人应该不缺我这一个信徒吧。”
他是真的想问。
邢秩没急着追,一旦把猎物逼到极限,稍稍松一松才会更有掌控感,思考片刻,“确实不缺。”
吾绚趁着空隙,攥了一小块玻璃在手里,狠狠握住,皮肉被割开,几滴血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花,身形过於瘦小,放到人群中能立刻埋没,而这时候却充满了野性的残忍,荆棘丛生。
他利用血在墙上快速画出一串潦草的符号,笑容冷淡,声音冷漠,仿佛陷入了寒窖,“你就一直留在里面问你的话吧,神明大人。”
禁闭室里一片狼藉,还剩了一个邢秩,他表情有瞬间的僵硬,捡起地上的玻璃碎块,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很好。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把他关起来。
吾绚在跑,他记住了过来的路,只是不是邪神突然出现的话,也不会去强行破局,这都是不得已的办法。
晚风在耳边哀嚎,虽然逃了出来,但强烈的压迫感如影随形,他沿着走廊跑着,根本来不及回头,背后像有着洪水猛兽。
“吾绚!你怎么回事,怎么出来的?”
吾绚被人拉住,但立刻甩了开来。
吾父脸上不加掩饰的焦急,“你弟弟去哪里?说话呀,你们不是一起被带过来的吗。”
吾绚偏了偏头,似乎是在找说话人的方向,警惕非常,但是紧接着手死死拉住,伤口受到压迫更疼了。
“你先缓一缓,再好好想想看你弟弟在哪里?一定要想起来。”吾母皱着眉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吾绚手里的伤,她满脑子里想的是吾姜会在哪里。
吾绚停顿了一下,直到对方手里的温热传达到大脑里,他沈沈吐了口气,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性,最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做了那样的事情,现在邪神一定气疯了吧。
就算不是,只要有一定情感上的波动,吾绚都很高兴,可惜只是一个小小的禁闭,自己却被折磨了这么久,怎么看都不觉得划算。
这样想着,吾绚尽量稳住发颤的声音,“我不知道。”
“不对呀,你们不是一起的吗?还有这手怎么回事——”吾母终於是注意到了伤口,瞪大眼睛,表情不可置信。
吾绚默默地将手抽了回去,不为所动,以他的了解这应该不会是对自己的关心。
果然,下一秒吾母一概之前温柔的模样,音量拔高了几个度,转过头去,“你们居然敢滥用私权......吾姜也被你们带过来了,不会也变成了这样吧。”
“吾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声音听上去苍老且极具威压,暗含着威胁,让人不敢接话。
吾母被吓了一跳,讪讪地嘀咕了几句话,“都关禁闭室了,谁知道什么情况啊。”
“邢老爷子这就是您不对了,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而且还被关了禁闭。”吾父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客气道。
吾绚这会儿已经缓得差不多了,在听到邢老爷子的时候,下意识挑了挑眉,原书中他是在世的老一辈里实力最强劲的那个,邢家的家主,极为严苛刻板,寥寥几笔,大概就是个老者形象。
邢老爷子满头白发,脸上遍布皱纹,杵着拐杖,浑浊的眼珠在吾绚身上盯了许久,才开口道,“这回玄门考核的‘场’与邪神有关,不说这些小辈的人了,连柳,白几家死了的小辈们都招魂过来问话,否则无法超度,对於他们就是一场禁闭,已经算好的了,两位实在多心。”
差点就直接说他们事多了。
不过也已经够直白的,吾父吾母一片通红挂不住。
吾绚若有所思,所以真的是个过分慎重的问话,还是说世家已经知道邪神重归於世的消息,想从过去考核的人身上得到线索。
如果是后者,不用怀疑他一定是第一个被送走的。
“家主,魂招完了。”
邢秩脚步沈稳,垂着眸看不到多馀的情绪,墨色的风衣没有一点装饰和花纹,处处表现都非常克制,却能感到一丝不可直视的华贵。
邢老爷子嗯了一声,脸上笑得慈眉善目,可他心底不喜欢这个旁系,无关血脉,尽管对方听从自己,交代的任何事情办得相当漂亮,跳不出一点错处,可每次见到潜意识里就会觉得猜不透这个人。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将一切都归咎到了自己的年龄上。
而被无视掉的吾父吾母自然是不乐意了,邢老爷子动不得,只是个局长,他们还催不起吗。
“你们问好了吗,只是问话还需要费这么长的时间......”
吾父嗓子像是被谁遏住了,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吾姜会说邢局可怕了。
“很快就结束了。”
邢秩语气淡淡,所有人没发现他的馀光是放在躲在黑暗里的吾绚。
“不好了。”
黑墨镜跑了出来,他没见过这副场面,看到来人后依旧惊魂未定,好半天才说完一整句话,“二爷疯了,他把自己关在了禁闭室里。”
吾绚咯噔了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快打开!”邢老爷子慌了片刻。
吾绚感觉身前站着个很高的障碍物,拦住了自己去路。
“这里是邢家,乱跑可不好。”
听多了那变调了的声音,再听到邢秩的,说是天籁都不为过。
吾绚唇角扯出一道笑容,“我听邢局的。”
“走吧。”嗓音低沈沙哑。
吾绚怔了怔,手臂突然被挽了过去,只要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沈香,但还有一种掺杂其中,熟悉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可快要分辨出来的时候,轻轻一阵风过来就吹散了。
邢秩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手里正在跳动的脉搏,他视力非常,自然不会漏掉吾绚眼尾处的薄红,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吓出来的,可是他知道他刚刚哭过。
说不出来那时是什么样的感觉,稍纵即逝,自己没能捕捉到,邢秩久违觉得有一分可惜,不过机会还多。
吾绚手里的导盲杖收走了,但他可以摸索,对方也是好意,自己推脱就显得矫情了,所以只能道了声谢。
看到眼前的一幕,自以为内心古井无波的邢老爷子气到拐杖都在发抖,而邢铜就趴在地上吃着玻璃,刺穿了皮肤,也不管不顾。
“我好怕...”
“好多好多走尸,怪,怪物,他是怪物!”
邢铜这么副样子刺激着所有人,很难想象到他究竟受到了多大的刺激才变成了现在。
“这里面原来关着的人是谁?”邢老爷子冷静下来。
“我。”
短促的一声让他们的视线都聚集在后到的吾绚身上。
“所以是你做的?”吾父立刻瞪了过去,要不是有邢秩在旁边,他早就上前质问了,但气势还是输了一大截。
吾绚睁开眼睛,“是他自己过来的,然后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了邪神的字眼。”
所有人寂静一片,气氛直降到冰点,邢秩不自觉得眯起眼睛。
吾绚好像感觉不出来,还在继续说,“就是不知道是谁告诉这位,我是邪神选中的新娘,然后他就过来找我,可才问到一半就打碎了玻璃......我看不见,想问一下他伤得怎么样了?”
他这副样子实在不像能说谎的样子。
“所以你是邪神的新娘?”
吾绚摇了摇头,最后一个步骤没有完成怎么能算,而且那是邪神,他眉目间划过淡淡的厌恶,想到什么,偏过头问,“当时邢局也在场,您说呢。”
邢秩滚动了两下喉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