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
司徒菁走在草原上,她两天没有喝水,嘴唇已经干裂,走了多少路,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走着,走着,用身体上的劳累去抚平心里的痛苦。
她的思绪一直在纷飞,即使不想,它也想着很多事情,有时候,人的记忆力太好,人的想法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爹娘会惨死?
自己的国家也没有了。
世界那么大。到底哪里可以容身呢?好像世界很大,但是实际上所有人的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能接纳自己的世界是很小的。
王侯将相绝对不容许自己过上平民布衣的生活。
百姓就算是脱了一层皮也难以考上科举。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未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有时候她觉得,那小小的司徒宅,每日打打闹闹的生活,现在看起来,好像也还不错。但是啊,人哪有珍惜的啊,人哪有知足的啊,有了一个,就想要两个,有了两个,就想要三个。
走的很远,甚至都忘记了有些什么,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拥有粗壮树干的古树下,一个女孩子在等着自己回去?
她不想获得幸福,幸福是对仇恨的一种背叛。
她去了那个竹林,师傅不在那里了。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她想要一个目标,一个明确的告诉自己的目标,比如杀了谁,比如练多少天的剑,将剑术练到什么程度。可以没有。
在名为人生的荒原上,覆盖大片积雪,每个人都会这样的时刻,白茫茫的,看不清楚自己脚下的道理在哪里,雪下的很大,已经将脚印覆盖掉,看不清楚自己的过去,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就这样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
有时候她想起吕娴和自己说过,那个爱人在雪灾里面死去,自己躺在雪地里,天地茫茫,自己赤身裸体的躺在雪地里,成为世界的遗孤。
她就这样跌在雪地里。
“哎哎!醒醒!醒醒!”
迷糊之中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脸蛋。
温暖的液体进入她的嘴里。
“这女娃还活着嘞!快!”
一股暖意将自己包围,好像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那个没有什么印象的称之为母亲的人。
她慢慢睁开眼睛,枯槁的头发,爆裂苍白的双唇。
面前是上了年级的妇人,头上裹着发巾,笑吟吟的看着她。
“我这是在哪里?”
“你倒在雪地里了!哎呦,这女娃子可怜的很呦!一个亲人也莫得。你说是不?”她回头看向帐篷后面。
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浓浓的眉毛,围着嘴巴的一圈黑胡子,声音有些粗:“你从哪里来?”
司徒菁不说话,接住女人给她的奶就喝起来,奶有股甜腻味。
“你不愿意说,我也不继续问下去。”说着他走进几步。
女人拿脸帕擦着她的脸,久违的清爽感重新回来,原来的她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脸上干干净净也会成为一种奢望。
“你。。你不是?”
司徒菁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男人。
“哎呀!你记不记得当时要杀个狗官!胸口碎大石那个!姑娘你使的那套剑法当真看的我心潮澎湃啊!肯站出来道一声不公的人,已经不多了啊!”
司徒菁仍然擦着脸,低着头,看着帐篷里烤着的篝火,篝火上架着的锅,咕噜咕噜煮着牛奶,香气蔓延到整个帐篷里。
“那已经是过去了。”
女人担心的摸了摸司徒菁的头:“女娃你是经历了个啥子嘛?看着像个小姐人家,你的家人呢?”
男人打断她:“谁来到这没点事啊!但凡日子过得下去,就不会说离了自己那窝!”
女人起身又去锅子上舀奶:“你说的对撒!女娃在喝一口撒?”
“不了,谢谢。这是哪啊?”
男人的嗓门很大,嚷起来和钟一样洪亮:“这是临王啊!大好人嘞!我们都是自愿跟着临王的!”
“临王?”
“大家都是穷的老百姓,一开始临王破了城,俺抱着婆娘,这年头,人和牲口没嘛子区别,临王不仅不杀我们,不拿我们的东西,还分东西给我们吃!在哪都是口饭吃,临王说,只杀狗官,百姓的钱一点都不动,俺们就都跟着临王走。现在能有口饭吃了!”
司徒菁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着堆的帐篷,默不作声的走着,周围的人匆匆扫了她一眼就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看到一个女人紧紧地抱着孩子,哼着歌谣,露着胸脯给孩子喂奶,等走进之后发现,孩子已经死了,脸都已经发紫,身体是白色的,襁褓里伸出的小手,还是握着拳头的形状。
女人特跟着她出了帐篷。
裹着头巾的女人给她披上了衣服,司徒菁注意到她的衣服已经变成碎片,一缕一缕,完全是挂在身上。
“本来她家里有两亩地,和男人种地,后来男人被抓走了,开始做苦役,就留她一个人在家,被县老爷的儿子连带着狐朋狗友给qiang了,把孩子直直的摔在她面前,后来她就疯了。这是冬天,要是夏天的孩子早该臭了,她就抱着孩子,怎么都不肯松手,掰都掰不开。索性就给她喂口饭吃。”她说着叹口气。
“临王呢?带我去找他。”
“姑娘,你找临王何事啊?算了,每个来找临王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问的太多也没个完。”
司徒菁和女人进入了那个最大的帐篷里,看到穿缥布箭衣的男人对着地图比划着。
“临王!这女娃说要来找你。”
“多谢王婶!”
司徒菁说:“我先等你们商量好了再进来,不要耽误你们,或者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
司徒菁看着地上的草,然后吹来的风,无聊的用脚踢石子,石头咕噜咕噜滚到脚边。
她想开口,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着的女人身着软甲,拿着红缨枪,飞身下马。
“你是新来的吧?要不要学打仗?我们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聚在一起了。”
“你们不怕我伤害你们?或者我是奸细?”
“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来,是遇到了点什么事,不要怕,事情都会过去的,你不进去吗?”
司徒菁摇摇头。
“算了,跟着我们吧!”她拍了拍司徒菁的肩膀。
“我叫王荆。”
在那之后,司徒菁跟着王荆打了很多仗,有时候会打败仗,有时候会打胜仗,但是总体上还是一直往前走的。
王荆带着一批娘子军和临王一起打。
“你看,司徒菁,这个箭是这么使的。”
王荆拉弓,向司徒菁展示。
“不同的角度,风向,小到箭矢都会对一场战役有很大的影响,拉弓的时候,不能射到敌人的面前,这样会显得你失了手,自己的气焰小了,对方的气焰也就胜了,有时候就得硬抗,从来没有人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如果目标小的话,那就冲着马的方向去,目标会大很多,而且即使射不到他,也会射到后面的人。要的是一种气势,做人活得就是一口气。”
她把弓拉的很圆,像月亮似得,嗡的一声,箭射出去,将靶子射了个透。
周围阵喝彩,响起爆裂的掌声。
“好!好啊!”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王荆姐,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吗?”司徒菁问道。
“有啊。”
“那你是怎么办的呢?”
“哭泣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是女人不能在别人面前流泪,这样会被别人同情,哭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样,你流了多少泪就会变得多坚强。其实很有意思,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学如何隐瞒自己的想法,而有些人则一辈子都在学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王荆刮了刮司徒菁的鼻子:“即使遇到再大的问题,多么迷茫,也不能停下,也得一遍走,在路上,一边去寻找意义。”
司徒菁经有一次带着小队的人马前去探路,王荆给她的命令是探路,只需要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粮草供给情况,根据她的所见所闻判断对方领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却带着小队人马杀了个人仰马翻,当然,是有损失的。本来以为王荆会兴高采烈的招呼她,并且说她做的好,没成想,王荆却阴着脸。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司徒菁茫然的盯着王荆,平日温柔的女人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
“打仗从来靠的不是一人之力,不是蛮力,不是蛮勇,更不是让自己置於险境,那样做太过愚蠢!我当时和你下的命令只是去刺探敌情,你自以为是办了好事,实际上万一还有别的敌人怎么办?万一他们是诱饵怎么办?偷偷跟随你找到我们的大本营怎么办?这些你都能担得起吗?你知道军法为什么这么严重,动不动就车裂杀头吗?因为你没有规矩,不懂制度,一旦有了意外,害的就是军队里面的所有人。你觉得自己真承担的起这些人的命吗?
打仗靠的从来不是个人,而是靠的一套完整的体系制度。项羽破釜沈舟,他是因为赢了才能留下名字,他要是输了就是万古唾骂,被人当成笑话的存在。所有的以少胜多从来不是运气,甚至天气,地理一点点的因素都会影响全局形式。后备补给丶士兵将士训练丶天气丶占卜,遇到不同的情况如何作战,将军,将士有没有发挥应尽的才能丶敌我战力的不同情况如何应对丶地形丶突袭丶扎营丶围攻丶不同的地势如何处理,全部都是需要详细制定的,打仗从来不应求的是一个人,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就是拿将士的命换自己的名!将士那都是活生生的命,都是有血有肉,有老婆有孩子的!当然很多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你自己摸摸胸脯,看看对不对得起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司徒菁跪在地上,思索着什么。
“将军,士兵,将领,统帅,帝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帝王不用学如何做板凳,那是木匠该干的事,统帅要的就是统领全局,实在没有办法,可以牺牲掉一小部分去维系大部分力量,从而保存实力!”
“你要学的,还太多太多了!如果真的有敌人,就是你这命都不够的!能做大事的人,更应该抵抗逆境,能够在孤独的夜晚不断地沈淀与打磨自己,一昧的沈湎於过去,只会将你困在原地,人要往前看!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
风将王荆的袍子掀起来,她像一尊铜铸的雕像站在那。
临王从帐篷里面走出来,看着司司徒菁:“王荆是要把毕生所学都交给你啊!”
泪水盈满了司徒菁的眼睛,在黄昏中,棋子飘扬着,猎猎作响,司徒菁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