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色起意
第二天一早沈絮就带着人回了府,原本想带着纪家孩子一道,却是刚起就被下人告知纪少爷说有事先行一步,只得作罢。
沈絮昨晚上只是跟丈夫简单说了情况,这会儿已经等不及要去书房找人。
青婵给小姐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动作让靠在床头的人忍不住弯了唇角。
“青婵,我没事,你下去吧。”
“是……那小姐有事就吩咐,青婵就在门外。”
这次要不是纪少爷,她都不敢想。
杯里漫出丝丝热气,尹曼凝低眉轻轻吹了吹,倒是没想到陈巍垣会想出这等昏招,估计陈母也掺和了一脚。
看来是真冲了头了,行事竟然如此莽撞。
先不说陈母作态如此怪异明显,陈巍垣难道就没想过她会不会认命。真是在上面待久了,便觉得事事皆要如他所愿。
也或许,他觉得对於她而言,不需要多么高超的计谋,所以他口中的多年情谊便是铺垫在了这种地方吗?
那他倒是想错了,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看到了又如何,她若不愿意嫁,任他强取硬磨,也是不会成事的。
至於放蛇这种伎俩,女子抿了一口温度稍降的茶水,她小时候的确受过类似的惊吓,但懂事后深知自家身处漩涡,难保不测,於是专门让父亲找了熟知这方面的先生,忍着厌惧一个一个认。
昨晚她辨认后就确定那条蛇没毒,可共待一池也的确让人难以忍受。
虽然陈巍垣这番行为的目的不是为了伤她,但着实令人深感倦恶,她不愿再忍受他愈显浓重的自以为是,也不愿再抵磨那所剩无几的少年身影了。
在看清闯进汤池的人后,她心中转了一瞬,便做了决定。
祖父和父亲提的婚约她考虑过,虽然此前她并不觉得已经到了非联姻不可的地步,但家人的思量她也知晓。
南北分据后,陈家一直想拉尹家下水,收为己用,而尹家不分南北,只想在乱世中有一席立身之地。但最近几年陈家锋态渐显,南边也抛出了橄榄枝,却是不提结盟,只道交友,两边面上都是大势,尹家也不得不考虑如何在其中斡旋。
她的婚事,家里向来不强求,但最近几年陈巍垣手段越发不避人,这一回更是在她这儿亮了红灯。
陈家在北边仍是占了军权的大头,如今不是与其翻脸的时候,现下尹家需要一个周全的法子。
将手中杯盏放回桌柜上,女子把抽屉里的信封又拿了出来。
这么看来,那份婚约确实来得颇为适时,祖父倒是瞧得早。
江州纪氏,一方巨贾,商场上行事稳狠,与政界的接触则是点到为止,面上并无太大动作。
她之前对纪家也有所耳闻,他家底下的羽珍阁在雁陵的太太小姐圈里是说得上名的,烧蓝点翠做得尤为精细,算是独一位了。
只是东西一路运到北边,再是小心,也难免稍有磕碰。而且设计师傅不在眼巴前儿,能买的样式就不多,也不是人人都买账。
按祖父信中所言,除了珠宝船舶,纪家在江州的产业还有布厂丶酒庄丶胭脂水粉,据说江州最大的赌场也有纪家的份例。
而纪玉怀此人能在这等年纪便撑起这份家业,跟雁陵这些官员富贾交谈来往之间也能滴水不漏,显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不过不说别的,就纪家那头几样生意,要想在这盘根错节的雁陵城做起来,没人搭线引荐,可是不容易。
但看那人的行事作风,不见得就会为此定了这边的姻缘线,更不要说纪家在南边也不一定就如表面上那般无心无欲。
不过福兮祸兮,凡事尚未有定论,便皆可收作筹算,她花些心力浅试一番,也不是不可为。
而从昨夜情形来看,似乎也不是毫无效果。
至於后来那般,几根玉指缓缓抚过唇角,女子脑海中闪过那张垂眸时更显昳惑的脸。
她也不知那到底是她顺势而为,或亦是
见色起意。
泰合大饭店的客房内,元顺看着从昨天凌晨自家爷进去后就一直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雁陵不比江州,即使是去年已经往雁陵这边拨了一些,纪家在这边还是人手稍显不足,特别是一些需要打点的关系,都得他家爷亲力亲为,这几天到处奔波,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到了快晌午人终於从房间出来,瞧着神色还是有些不济,元顺便让手下人准备些餐食。
顾着主人家刚起,屋内窗帘未束,只亮了一盏灯,衬得坐着的人脸色有些不明。
穿着暗色睡袍的男人倚在沙发上垂着眼,一只手点着皮革上的纹路,像是在触寻凹壑的底处。
要说南北如今已安稳多年,本以为不会再生事端,但人心不足,陈家已不满受束久矣。
天家未倒时,陈家本是白岩山最大的山头草寇,却是不行烧杀抢掠之事,而是在雁陵城谋了走镖丶陆运丶赌场这些靠着拳头开路的行当,但也偶尔扬着劫富济贫的名头从中获利,让人吃个哑巴亏。
山脚下周围的一些小县镇也算划到了陈家的属地,虽是受了些山中野汉的委屈,但陈家好歹势大,被一家占便宜总好过家破人亡,好在陈家对手下的管教也有些分寸,所以人们也能勉强度日,甚至再有人暗查时还生了些回护之意,官府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
后来内廷不堪,外蛮惑乱,王朝将倾,百姓苦苛政久矣。当时还是山头大当家的陈嵘借着老祖宗“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口号要组纳所谓的仁义之师,陈老爷子颇有一□□辞玄虚之术,一时之间队伍颇为壮大。再加上尹家老爷子的威望和誓死跟随的精兵良将,陈家最终在混战后立足於北,定驻在雁陵。
然攻城容易守城难,雁陵说是由陈家占着,但权贵势力根深蒂固,就算陈家手握兵权,一路上讨伐也诡夺了一些战事之财,和城内的钟鸣鼎食之家相比还是不够看。
且当初兴兵的冠冕堂皇之语还贴在陈老爷子的脸面上,哪敢仍按山匪那般行事。
所以陈家自安定后便汲汲营营,企图扩大自己的关系和势力,但嘴脸过於桀贪骜诈,即使是有阀首名声在外,十几年下来也都只是面子上得了些好处。
陈家老爷子年事已高,心思渐淡,只道儿孙守住基业,便宜之内步步运筹即可,不可操之过急。
但陈家二爷是个野心大的,当初举兵之时陈家可谓是风头无两,谁人不谄惧几分,然而当初有多风光,混战结束后的落差就有多大,因此见境内企图不成,便把手伸到了西洋。
既然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
可那西洋人也不傻,想要武器弹药,可以,但相对的利益交换总是不能少。
二儿子的动作陈老爷子不是不知道,内讧可以,老祖宗的根基不能动,只不过是看失的是些蝇头小利,便睁只眼闭只眼了。不过跟二儿子的话里话外还是多有告诫,他担心儿子太过狂妄,哪天就中了洋人的计。
说起跟洋人的交易,陈景也不是毫无防备,之前提的都是些钱货两讫丶划地筑房的私人薄利,这次倒是换了要求。
对方要往境内输送一批药材贮藏,说是能健胃止泄的温和之物。
虽已有过几次来回,陈景也没立刻答应,让人找病患试验后,确无不妥,便同意了这次的交易。
然而打了一辈子雁,不想被雁啄了眼。
验药的人早就被打点收买,暗道不过是一批跟御米相似的药材,虽有些副作用,但只要按医生嘱咐,不过量服用即可避免,相对的却能得到万贯钱财,甚至可以定居西洋,这么好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於是在昨天夜里,一艘载满了货物的船只漂洋过海停靠在了十六渡码头,其中便有八大只木箱的赤囊子。
待纪玉怀赶到码头附近的汐静楼顶楼之时,劳工正好在卸最后两箱。
不同於以往的纷纷攘攘,码头附近有不少士兵在把手,手下人不敢随意靠近,窗帘旁男人持着千里镜望向那头。
看衣着打扮,负责这次运输的是个军官,但距离有些远看不到肩章,判断不了身份。不过这么私密的事情,肯定不会假手外人。
这陈家也不是头一回跟洋人交易了,他记得之前手下人探到负责此事的一直都是陈巍垣,又想起温泉山庄里发生的事,眼底暗色意味不显。
又过了一会儿,货物装卸完毕,领头的指挥着士兵们搭上了载货的车,一行人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纪玉怀放下千里镜,静立片刻,到桌子旁边跟尹家通了电话,最后定了拜访的具体时间,便带着人回到住处。
又手写了封信让人送回江州,漫想着这几天在雁陵得到的消息。
却说尹家这边刚跟纪玉怀挂了电话,尹章便吩咐人去盯住城门,打探到货物目的地立刻来报。
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之前夫人的电话让他怒火中烧,纪家孩子这通电话倒是来得正好,他得想想,如何一箭双雕。
到了第二天中午,听丈夫在餐桌上说下午纪家孩子会来做客,沈絮看了看对面没什么反应的女儿。
早上回来后她就找丈夫详聊了昨夜的事情,陈家这次实在可恶,她咽不下这口气,丈夫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像昨儿个夜里那般重,言语之间只是对纪家孩子颇多赞许。
旁的不多提,只说已经有了法子,不会让她久等,到时候她就知道了。
看着丈夫泛着血丝的眼,听管家说他后半夜才睡,算了。
这会儿听到纪家孩子下午要过来,又想到昨夜丈夫的话,暗道一上午也没见他跟别人有联系,看来是早就约好的,至於什么时候约的,就不清楚了。
看样子二人来往颇为密切,沈絮暗自冷笑,算个屁,她就等这一回,这次完事儿之后,尹章他该吐的都得给她吐出来,瞒了她那么多事儿,她才不惯着他。
午饭后尹曼凝小憩了一会儿,刚醒过来靠在床头散着神,就听青婵敲门说纪少爷到了,老爷夫人已经在下面接待。
收拢思绪,下床梳妆。
阻了青婵跃跃欲试的双手,只描了眉,点了些唇膏,换上常服便施施然出了房门。
纪玉怀正回着尹母说了些江州的趣闻,听到动静擡头看去,眸中浮起笑意。
几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昨夜,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
蓦地尹父说道:“玉怀,看你脸色可不太好,年青人,出门忙碌也要照顾好身体。”像是又想到什么,扭头看过去。
“曼凝也是从小体弱……对了,张大夫前些日子还说让曼凝去济方堂覆诊。正好今日玉怀你来了,不如同曼凝一道,可别来趟雁陵落了一身毛病回去。”
长辈亲切问候关怀,晚辈哪有不应的道理。
不过,应着声的尹曼凝想,这里面估计有事情。
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张大夫,她也从没在济方堂问过诊,家里一直有负责的府医。
再者,看了一眼对面男人那张虽有些苍白却更显清冶的脸,父亲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
但既是话里带了她,想必济方堂是有这两人想要的东西,还是必须走进堂里面才能发现的东西。
女人长睫微垂,也罢,去了她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