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济方堂门口,二人下车后一起进了门。
堂内严宛正在帮忙分着草药,天气一冷,伤寒的病人来得格外多,特别是下午往后,她娘这两天身体也不舒服,幸好还有安伯在这儿招呼着,不然靠她顶着肯定不行。
“宛妹妹。”
有人喊她,声音好耳熟,严宛反应了一瞬谑地擡头。
“曼凝姐!”
比起惊喜,更多的是惊讶,曼凝姐怎么会来这儿?唉!她大哥昨天刚走,错过错过。
暗自感叹着,严宛便开口询问。
“王府医这几天有事回了老家,我最近有些心慌,便想来看看,但我瞧现在人还不少,是不是有些不方便?”
“不碍事不碍事,这儿人多眼杂,曼凝姐你要不去屋里面先歇着,一会儿我就叫人过去给你看看。”
开玩笑,这可是她大哥心尖上的人,肯定得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追着纤秀的身影,严宛嘴里胡乱嘟囔着,然后就看到青婵留在了外面,美人姐姐带着身后的男人跟着夥计掀帘进了内堂。
男人?!
是那天在布庄的那个!
天啊,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么亲密的地步了?那她大哥怎么办?
那边严宛在为自己大哥的婚姻大事惆怅着,这边尹曼凝已经跟领路的小夥计闲聊了起来。
“我瞧你年岁不大,就在这里帮工了?”
涉世未深的小夥计撑着音调道:“回……回小姐的话,我只是负责内堂几个房间的日常打扫,还没能开始学艺。”
这位小姐可真好看,他还是头一回跟语气这么宽柔的贵客说话。
巧了这不是,女子笑意微深。
“那你平时肯定很辛苦吧,我打眼一看这都有四间房了。”
“不辛苦不辛苦,其实……只有两间我经常打扫,另外两间是放药材的,我有时会……偷点儿懒。”
小夥计的声音越说越小,脸色越来越红。
“你还蛮诚实的。”尹曼凝掩唇道,“不过这药材放在屋里,难道不会受潮发霉吗?”
见小姐没有鄙薄责骂的意思,小夥计忙回答:“不会的,我们济方堂有专门的法子,而且还会定期巡查。”语气中还透着点儿自豪。
“哦?那是你负责巡查吗?”
“我只是偶尔轮班,昨天夜里就是我当值,正好新运来几箱药材,安伯给房门钥匙时还特意嘱咐我好生看顾呢。”
女子走在前面和那天真的小夥计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纪玉怀跟在后面漫步听着,馀光扫了扫内堂布置,终於在听到几个字后眉梢微挑,目光落在前面人偏头说话的侧脸上。
“小姐,前面就是休息的屋子了,您小心脚下。”
小夥计得了吩咐便退下了。
进门后尹曼凝往屋内大概巡看了一下,一张大圆桌,几张椅子,上前拨开帘子又进了几步观瞧,只有一张四柱架子床,收拾得颇为干净,看来是平常供歇脚的地方。
脚下忽顿,转身移步出了内间。
越过布帘见男人搭着扶手靠在椅子上,单手抵着下颌,刚看过去便对上了视线。
“还以为清清把我给忘了。”语气一本正经,脸上却带着些调侃。
来到桌子斜对着男人的方向欠身坐下,浅笑道:“怎么会。”
看着那双认真望向自己的水眸,纪玉怀嘴角勾起,也不点破,正了正身子。
“清清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几瞬后,视线中朱唇轻启:“我若问了,阿衡就会告诉我吗?”
“自然。”
闻言女子眼睫轻颤,这次倒是回得快了些:“阿衡……是对所有认识不久的女子都这般坦诚吗?”
说完却似是觉得自己话里有异,又微微偏过头,仿佛刚才那句只是幻语。
话题已被带偏,但有了昨晚似被模糊掉的迷暧前情,眼前这个问题可是不能不好好回答。
男人微叹一声,起身坐在侧着身子的人旁边应道:“清清这话莫不是想捅我的心窝?”
见人捏着置在腹前的帕子不说话,纪玉怀触上绣了梅花的帕子一角,骨节分明的手指稍稍发力,扯着那双玉色也落到了掌心。
轻磨着手中的柔嫩,看着仍不搭理他的人儿不禁轻笑。
“只是你。”
拢着秀手引到胸膛左侧,牢牢按着,仿佛是要让那闷闷的跳动顺着胳膊传到面前人心里去,方才证清白。
女子总算脸色缓和,妙目看过来一眼,这篇算是翻过去了。
如此体验也算是颇得兴味,看着眼前人漫上粉意的脸侧,纪玉怀垂眸拨弄着晃动的神思。
看似多情,实则玲珑心肠,便是勾着,也不见得漏出点儿真意来。
不过,男人嘴角弧度不变,谁让他乐意呢。
“此处不便,回府后再与清清细谈。”
屋内温意缭绕,屋外安洪带着大夫快步朝这边走来,眼中隐着一股子急躁。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还进了里面,真是麻烦。
进屋朝两位来客笑着拱手问好,让了大夫进来。
一路疾走的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帕子覆在贵客手腕上,定了定神,片刻后道:“小姐应是出生时便有些不足,后来一直温养着,身子倒是没有太大亏空,但还是有些体寒。小姐可是时常会手脚冰凉?”
见贵客点了点头,沈思片刻写了个方子:“这里是一些补气血的药,寒症可大可小,小姐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跟府医说得大差不差,尹曼凝收了方子谢过,顿了顿,又让人稍等片刻:“大夫可否为我这位朋友也看上一看?”
虽说脸上瞧不出什么,但她也不是大夫,来都来了,看看也无妨。
纪玉怀听见来人时就坐回了原处,此时闻得问话,拈着梅花的动作微停。
望向神色不明看着她的男人,尹曼凝想了一下,起身让开了座,示意他坐过来。
讳疾忌医可不好。
形势如此,男人站起身,坐下之前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瞧着他的女子。
大夫把了把脉,又看了一眼面前人的脸色,没有说话,只是开始在纸上写。
尹曼凝站在男人身后侧,见大夫这副情状,眉头微蹙,难道真的有什么?
没忍住开口问道:“大夫,可是有异?”
大夫咳嗽了两声,把方子递给了病人:“没什么大毛病,缓缓就好了。”
男人看了眼方子,向老大夫温声道了谢。
一时之间看不分明,尹曼凝也不再多问,一旁的安洪便让人先出去看诊了。
“二位贵客在此休息良久,也未备好茶,实在失礼,我这就命人去准备。”安洪微躬着身说道。
“不必了,我们在此打扰多时,这便要走了。”
谢绝了这位管事的送辞,二人一并出了内堂。
看不见人影后,安洪直起身便往靠南边的屋子走。
来到屋前,看到门上的锁链无损,又摸了摸兜里的钥匙,心头暂时松了松。
进门后检查了一番,确实无误后又出去锁上了门,扭头看见了打扫堂院的小夥计,招招手让他过来。
笑眯眯地问:“二祥,刚才那两位客人是你接待的?”
小夥计大着眼睛应了声。
“那他们有没有问什么事情啊?”
“有……他们问我打扫屋子累不累,说我这么小就来这儿帮工,肯定很辛苦……啊,还问我是哪儿的人,家里还有谁,怎么想到来这儿的……”
忍着不耐烦总算是是听完了面前男娃的絮叨,不过都是些贵人们自以为是的可怜话。
摆了摆手,让一脸憨相的小夥计忙活去了。
虚惊一场,转身又往前面去了,还是早点儿运走稳妥。
小夥计觑了一眼脚步匆匆的管事,感受了一下脚底银元的轮廓,又想了想那位漂亮小姐身边的男人给银元时说的话,多的他也听不懂,但他就记住一点,不能提放药材的那两间屋子,不然他偷懒的事情就露馅儿了!
那两位可真是大好人,不光记得提醒他这个,还给了他这么多钱,难道真是菩萨显灵了?!不行,他得找个绝对隐秘的地方藏他的宝贝。
尹曼凝出来后看见严宛还在打包药,打了声招呼,应了改天喝茶的约,似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伯母?”
“唉,我娘这几天病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好在看过之后说不严重。这几天我都快累死了,还好有安伯在,哦就是领着大夫找你们的那个大伯,这几天的药材进货以及收支情况可多亏了安伯在管。”
严宛手上功夫不停,嘴里叽叽喳喳应着。
“不严重便好,回去我让管家给伯母送去些补品,这两日实是不得空,过两天我去府上瞧瞧伯母吧。”
“那敢情好啊!”严宛开小差想,她大哥这次真是错过错大发了。
尹曼凝道过别准备离开,回过头便见男人身子微低摸了摸刚才那个小夥计的头,后者乐得傻兮兮的,应是被叮嘱了什么,又收敛了些,鞠了几下躬进了内堂。
纪玉怀插着手站直,收回目光,侧身看见女子正望着他,笑了笑:“要走了吗?”
尹曼凝点了点头,带着门口的青婵,一行人乘车回了尹家馆。
到了家中,已是黄昏时分。人倒是齐,尹父尹母都坐在一楼待客的沙发上。
看见人回来,沈絮招手示意过来坐,闲聊了几句话后,如下午一般,尹父开了口:“玉怀啊,听老爷子说你可是六艺皆通,伯父最近得了一副好棋具,榧木的盘,和田玉的子儿,来来,这会儿晚饭刚做着,跟伯父手谈两局。”
纪玉怀应着尹老爷子谬赞,尹父笑着拍了拍年青人的肩膀,带着人去了书房。
沈絮看了看气氛分外融洽的两人,暗自撇嘴不管,又转头跟女儿说起了话。
“清清,云英那丫头你想怎么处置?”
尹曼凝默了默:“娘,我晚会儿想去问问话。”
沈絮哪有不应,自家的地方,清清想如何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