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
看着乱跑四散的人群,尹曼凝定了定神,擡手招过元顺,吩咐了几句。
严宛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买个菜,便碰到了这种倒霉事,她人差点儿都被挤没了,幸好被人拉出来了,正要感谢,看到另一个人不由得惊喜叫了出声。
“曼凝姐!”
尹曼凝上前把小姑娘头上的菜叶子摘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篮子问道:“怎么来这边买菜了?”
“嗐,那个卖鸡毛菜的老婆婆突然换地方了,但我就想吃她家的,就跟着跑过来咯。”
率性的话语引得人哭笑不得,尹曼凝想了想说:“外面这么乱,不如一会儿我们把你送回去,正好上次说要拜访,便凑着这次机会吧。”
“那当然好呀!”
严宛呲着牙笑,心里却在哀嚎,曼凝姐身边这个男人竟然还在,她大哥怎么还没回来,唉。
临上车前,元顺得了消息,原来是西街那边几所大学的学生在游行,控诉雁陵军政府勾结外洋,荼毒百姓,罪恶滔天,还带着人证物证见了报,事态一时压不住,警察得了军政府的命令,开始杀鸡儆猴了。
“学生们还压着一个人,叫安洪。”
“什么!原来安伯是因为这事消失不见的……”
看着有些怔怔的严宛,尹曼凝握了握她的手,如今严家没被牵连便是好的。
到了严宅门外,严宛带着一群人进了家门。
“娘,你看谁来啦!”
“什么谁来了,死丫头买个菜买到天上去了,吓死我了你!”
听着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尹曼凝不禁莞尔。
严母拿着搟面杖出了厨房,擡头便见到乌压压一片。
定睛一看,霎时挑了眉梢:“是曼凝啊,诶呦,快快快,去堂屋坐。小宛,快去烧壶茶水。”
尹曼凝扶过严母的手臂,柔声说道:“不用麻烦了,只是坐一会儿,许久没来看您,您可不要怪我。”
“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怪不怪的,你能来伯母就高兴了。别走了,一会儿留下吃饭,我让小宛再买些菜。”
说着几人进了堂屋,尹曼凝无奈拉着尹母到椅子上坐下只道不必。
这么俏的闺女软着嗓子劝着你,还能怎么着,严母笑着叹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跟伯母介绍。”尹曼凝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男人。
“伯母好,晚辈纪玉怀,是曼凝的未婚夫。”
纪玉怀近了几步,牵着女人的手问了声好。
严母张了张嘴,回过神应了声:“啊……好好,好孩子。”
严宛在门边也是张大了嘴巴,未婚夫?那她大哥怎么办!
“曼凝啊,正好你来了,也不知道你祖母的心病好些了没有,我最近又得了些方子,你可以带走看一看。”
那边严母带着尹曼凝去了书房,这边严宛站在堂屋内盯着闭目养神的纪玉怀。
“喂,你真的是曼凝姐的未婚夫?”
纪玉怀还不至於跟小丫头争执:“是。”
“可……可你跟曼凝姐才认识多久啊……我之前可没见过你,我不信。”
“我看你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大哥也不比你差啊……”
“他等了那么多年,凭什么你一来就把曼凝姐抢走了,这不公平!”
严宛越说越上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好。”
“可能在你曼凝姐眼里,我哪里都好吧。”
看着男人靠在椅背上微微擡眼,现出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妄纵姿态,严宛傻在原地。
天啊,他是坏男人!
正当这时,严母拉着尹曼凝的手出来,严宛立马跑了出去,一副憋了大事情的模样。
“天天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哎呀娘我有事跟曼凝姐说!”说完便拽着人往后院走去。
“曼凝姐,他不是好人!”
看着她的曼凝姐还一脸茫然的样子,严宛都要急出汗了。
“那个男人真的不是好人,他……曼凝姐你没看到他刚才那副样子,他……”
“我怎么?”
严宛吓得一哆嗦,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啊,还偷听别人讲话,他果然不是好人!
“曼凝姐你信我,他真的是个坏人,一点都比不上我大哥,其实我大哥……”
“清清。”
尹曼凝侧头看向站在木门边的男人,无声询问。
“我肩膀有些痛。”
闻言女人眉间微蹙,朝木门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转了身。
严宛露出惊喜的表情,而门边的纪玉怀却是眸色微暗。
“宛妹妹,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他方才为了护我受了些伤,我想先带着他让伯母看看。”
严宛觉得自己很委屈,待看到那个男人嘴角的弧度,她觉得她更委屈了!
“曼凝姐你看他!”
“只是些小伤,不用麻烦严伯母了。”男人笑得有些勉强。
天啊,他简直应该去唱戏!
严宛只能看着她美丽善良的曼凝姐一步步地走近那个大灰狼,还被揽住了腰。
侧堂里,严母留下了一瓶散淤膏,收拾着药箱,嘴里不住地念叨:“那么大一个铺子,手下人怎么这么不稳当,那箱子真要是砸曼凝身上那还得了,得亏是小纪借了力拨了过去,不然可就不是撞得青紫这么简单了。”
纪玉怀看了一会儿胸前帮自己整理衣衫的身影,侧头望向严母温声应道:“一块淤青划了一百块大洋,也算不错。”
“什么不错,别瞎说。”
严母瞧着语调有些轻颤的尹家闺女,又看了看低声哄人的年青人,暗自笑着摇了摇头,收拾完东西拉着门外的严宛走远了。
屋里只剩两个人,纪玉怀拉过面前人的素手放在自己腰间:“只是看起来严重了些,过两天就散了。”
“在铺子里你还不说,若不是刚才,你是不是就打算带着伤回江州了。”
长睫上悬了半天的泪滴终是落了下来,砸得人有些疼,纪玉怀眸色微动,随心拥温软入怀。
“是啊,多亏了刚才。”
这可如何是好,他暂时想不出对策,便是眼前人只是哄他,现下这般他也着实受用极了。
半晌,怀中人擡起湿漉漉的眸子,尾音仍碎着:“严宛还小,你别吓唬她。”
男人长眉微挑,望着怀里清亮的目光不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清清如此信任我,我很高兴。”
闻言女人抿起唇角,破涕为笑:“怎么,难道阿衡真的是坏人,心虚了不成?”
纪玉怀抚了抚怀中人薄红的眼尾:“我若是坏人,那清清便是坏人的妻子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份婚约的重量,尹曼凝垂睫隐了深色。
少顷,女人微微撑开两人的距离,不再去看那双多情的眼,缓缓开口:“我可不会做坏人的妻。”
收揽着怀中人的每一丝神态,男人嘴角微勾,果真是尹府瑰姿艳逸的玉叶金枝,如那姑射神人一般,纵受万人热望,也是无情得厉害。
蛊着人入了戏,自己却不想沾染一腔半调,他纪玉怀可没做过这样的买卖。
“若清清是坏人,我倒是很乐意做坏人的丈夫。”
得了一记嗔视,纪玉怀噙着笑意跟着出了屋门。
严母送人到门口,又叮嘱了几句,严宛背着手在一旁站着,一看就是又憋了什么事情。
“行了,差不多就是这么些,那都是老方子,药量难说,还是得重新试验一番。”
尹曼凝点了点头,正要告辞,对面严宛猛地伸手拦下。
“曼凝姐,这是我大哥上次回来带给你的礼物,这次他走得匆忙忘记了,我替他给也是一样的。”
说完像是怕东西被退一般,拽着她母亲就进了门。
小姑娘跑得倒是挺快,尹曼凝接过丝绒盒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严宅的门便已经合上了。
上了车,尹曼凝拿出方才严母给的药方,祖母的心病也是陈年旧疾了,以前她在江州老宅时,会陪着祖母一起看诊,常用的药材也知道一些,不知道这些新方子上会不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指尖在一处不清的字迹旁顿住,看来这方子确实有些年头了,严伯母应该费了不少心力。
“是丹参。”
沈润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尹曼凝侧脸看向旁边斜支着下颚的男人。
“据说有清神静心的功效。”
纪玉怀散散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偶尔点着腿边暗紫色的丝绒盒子。
正午的阳光有些热烈,明透的光束掠过男人微垂的眼尾,映出浅淡的眸色。
尹曼凝想,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了解这个。
“阿衡可真是厉害。”轻轻勾住男人放在盒子上的手,软着语气转了话题:“要一起看看礼物吗?”
“会不会不太合适。”纪玉怀包覆住凉意稍重的纤柔,慢慢摩挲着,“毕竟是单送给清清的。”
闻言女人弯了唇角,似有些无奈:“没关系的,又不是外人。”
说着便拆开了盒子,是一条玉坠。
“这方面纪少东家可是行家,可否帮我鉴赏一二?”
被面前这双漫着柔情的星眸注视着,纪玉怀不得不承认,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认可很是拿捏人心。
“光泽油亮,手感细腻,触体升温,是块不错的暖玉。那位严当家有心了。”
如此难得的礼物,又怎么会忘记交送,只能是从於顾虑罢了,小丫头的谎话估计也就能骗着她自己。
应着身边人对他行程的细声询问,纪玉怀颇为闲漫地想,一步一错过,再难获良机,便是玉寄浓意,也是情深缘浅。
已是先遇这么多年,还是握不住,自是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