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尤当家您还没走啊,这不,李少爷说有事找您呢,您看您二位要不找个宽敞地界坐着好好聊聊……”
“是啊尤当家。”李巳昌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转了转手中的核桃,“您那空口一说,我这差事说没就没了,累死累活找了您半天,原来您没去行里……而是跟漂亮姑娘玩得热乎啊。”说着还搭着旁边的哄笑声吹了声口哨。
“我说那位小姐,跟女人玩有什么意思,要是觉得不够劲,我这里也随时奉陪啊。”
似是由此打开了闸门,下面人的秽语越发粗俗不堪,楼层围栏上聚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钻空子的头找到跟前了,嘴脸如此无赖挑衅,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注意到尤煐背后紧攥的手,尹曼凝垂眸片刻,侧脸对青婵轻语了几句。
“李巳昌,我劝你留意你那张嘴。”
“我有什么好留意的。”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李巳昌往后靠在桌沿上,甩头嗤了一声:“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苦工,一个身份也没沾上,如今差事也没了,来去一身轻,倒是尤当家你,成天抛头露面,打扮得不男不女,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简直无耻之尤,这种货色多跟他说一句话都嫌恶心,想到昨晚上还在劝她的娘亲,尤煐顿觉一口气哽在胸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的,尤当家应该很清楚,我只想把属於我的东西拿回来。”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撩了撩额头上掉下来的一撮头发,李巳昌目光袒露,“你把藏在后面的那个女人给我玩玩,之前的事我就既往不咎。”
哄笑声更盛,更有些喊着让大家开开眼云云。然而真等人近前几步现於围栏旁,堂内的声响却逐渐弱了下去。
“……尤当家,你这可是不厚道啊。”
说话的人这回却是坐直了起来,目光越发不掩:“为亲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识了这等朋友。敢问小姐芳名啊?”
光天化日作态龌龊至此,一想到这人还跟她有扯不断的关系,尤煐眼底冷怒更甚,刚准备下楼却被人拉住了衬衣袖子。
闹剧突然转了路子,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暖灯下的那抹雪影。
“不好意思,方才你叫声过大,吓到我了。”
果然是人美调也美,可是从妙音中回过味,李巳昌阴下脸色。
“臭婊子,你他妈找死!”
然而还未站起身,身后突然传来闷响。
“曼凝,这怎么回事?”
看着下面打作一团的人和窝在一边想拦又不敢拦的掌柜,尤煐的火气卡在了半路。
“这夥人寻衅滋事,辱骂良家,还打砸他人财物,我只是想在警察赶到之前,着人稍微援助一些就是了。”
听起来十分合理合法。
尤煐抿了抿嘴,美人这般行事着实直击她心坎,惊喜之馀,她现在更想大笑。
天知道她因为这个狗东西憋了多久!
周围看热闹的也被突然涌出来的打手吓了一跳,忙又往旁边退了几步,但一正经开打就很快没了什么看头,李巳昌带的那夥人瞧着夯实,空有蛮力,没一会便四仰八叉地全躺在地上嗷嚎了。
“哎呦,我的茶盘桌椅,人都倒完了,别打了别打了……”
齐金同见打斗收尾,忙走上前擡臂意思了两下,刚要再哭两句,旁边走过来一个小丫头。
“掌柜的,这是我们少奶奶赔付的一部分钱款,我家少奶奶说了,虽是出於好心除恶,但动静确实也大了些,至於剩下那部分,掌柜的应该知道找谁索赔才是。”
齐金同抖了抖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几张大钞,又看了看地上捂着胸口的李巳昌,撑起一抹苦笑。
正当众人以为事情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茶楼外传来阵阵整齐的踏步声。
“警察来了!”
脸色灰暗的掌柜立马换了脸色,把钱往内兜里一塞便迎了出去。
“齐掌柜变脸的本事可够我学几年的。”尤煐啧了几声,“仔细着台阶。”
“阿煐已经很厉害了。”
闻言尤煐嘴角的笑意又大了几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我这儿新得了几斤万山那边的好茶叶,还望纪少东家和副厅长不要嫌弃。”
身着制服的中年男人笑着抹了抹下巴上的碎胡:“我就不用了,纪少东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多带一些回去。”
“不必了。”
怎么都没想到这位竟然也来了,短短一句拒绝也没听出什么旁的,齐掌柜馀光扫了扫眼尾仍攒着笑纹的副厅长,压着惴意跟在后面进了楼。
脚刚落到一层,尤煐的嘴角拉了拉,这人怎么来了,消息这么快。
原本挽在自己胳膊上的美人现在被别人揽在怀中,尤煐平着脸色,抱臂站定。
“怎么提早过来了?”
纪玉怀摩着手下的腰肢应道:“看来已经有些晚了。”
察觉到语气中的一丝不寻常,女人擡手抚了抚身边人的衣领,看向走过来的两人。
“两位果真是般配得很,都是有福之人啊。”
捧着副厅长的话,一旁的齐掌柜马上凑上前找补,脸上都快笑开了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当的月老牵的线。
那位副厅长接下来的自我介绍有些长,话里话外还暗示着跟她哥哥有过交集,尹曼凝应着浅笑,并未说什么。
“马副厅长。”一旁的男人眸色疏离,终止了这段喋辞,“今天的事,我希望警察厅可以尽快给一个交代。”
“一定,一定,明日就能给出判决。”说着便擡手让人把地上东倒西歪的一堆绑着押出去。
对上那折起精光的眼缝,男人语气微凉:“警察厅的宝贵时间怎么能浪费在这种恶民身上,我看事态已经很明了了。”
马冮眼底微烁,下一秒便煞有介事地抹了抹胡子:“还是纪少当家想得周到。”
“如此,今晚就可以给府上一个交代,还望纪少奶奶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多谢副厅长。”转身离去之前,尹曼凝朱唇轻启,“对了,那恶民可还欠了齐掌柜一笔赔款,也要麻烦您了。”
“应该的,纪少奶奶客气了。”
果真是能站在那位身边的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主,齐掌柜躬着身连连道谢,早些时候脸上的那点子敷衍已是一星都无。
楼里的人声随着门口队伍的离开恢覆了许多,无一不是围绕着刚才那场不短的热闹。
三楼围栏后,张檀贞扫过握着栏杆像是定住的某个身影,转身回了包厢。
真是有意思极了。
回程似乎快了一些,大致讲完前情,尹曼凝眼前一暗,额头上印记温热。
“清清很厉害。”
将人搂偎在肩头,男人靠着椅背,覆磨着女人腻软的手背,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像在哄慰小孩子一般,尹曼凝笑了笑:“阿衡来的时间倒是很巧。”
“确实很巧。正好在警察厅门口碰到清清派来的人,否则便要更晚了。”
静了一瞬,女人擡眸问道:“阿衡去警察厅做什么?”
触及那微蹙的眉心,纪玉怀抚了抚手下的绒毛:“清清还记得有一个叫虎老六的人吗?”
“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证据确凿,却只说受人冤枉,那便只有去警察厅解决了。”
男人神色平平,但她记得那批船只的交期就在两个月后,半路出了这种事,交易难说会不会顺利。
刚想再跟进一些详情,目光微错,尹曼凝敛下眸子。
“现在已经结案,钱追回了一些,另找的劳工队也正在补进度,监察得当的话,后面应是没什么问题。”
视线从身边人大衣袖口的暗渍上移开,女人缓声道:“……那就好。”
车刚停到纪宅大门,便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抱着皮包出现在车窗外,正是之前来过的许时家。
“阿衡先去忙吧,我没什么事的。”
听到男人的那句“改日再议”,尹曼凝回握住手心的指节柔声劝道。
见妻子坚持,男人只好应下:“有事便让元顺去书房找我。”
回到主院,尹曼凝带着人去了侧厅,示意元顺入座。
馀光中茶水还冒着热气,元顺坐直了身子,看样子他家少奶奶是有话要问他。
“我便不拐弯抹角了,玉怀他是不是受伤了?我看到他袖口的血渍了,你不要帮着你家少爷瞒我。”
听完上首人所讲,元顺看了一眼他家少奶奶面上显见的忧色,压住想要挠头的手,他家爷神了。
其实今天确实很巧。以前警察厅里处理的活都是手下人听吩咐做事,不知为何,这次他家爷突然决定亲自过去审,这才正好碰上了少奶奶那边派来的人。
只是中间出了点小插曲,那虎老六的嘴又硬又臭,废了不少功夫,他的里衬上也不免溅了点,没想到他家爷袖口也被碰上了,当时他本想着去把车里备用的大衣拿出来,却被他家爷擡手阻了。
“不用了。若是少奶奶问起,照实说就是。”
当时脑子不知怎么抽了一下,他还楞着说要是少奶奶没问怎么办。
他家爷怎么说来着,元顺脑海里回拨出当时的情景。
似乎早已定好了答案,男人将脏了的黑皮手套扔进火盆,幽幽的赤影晃在嘴角那抹弧度上。
“那下次在这里,你可要在少奶奶面前好好表现。”
呆了呆,元顺想他家爷估计是跟他开玩笑,少奶奶瞅着跟天上下来的人似的,他家爷又怎么会把那位带去那种地方。
还没跑神过一息,上首人已是掏出帕子细声道:“我便知道,他总是不愿跟我说这些的,是我帮不到他什么……”
看着他家少奶奶眸中的泪意,元顺心里一锤,完蛋,他这可要摊上大事了。
“回少奶奶的话,您放心,少爷没有受伤。”见人不信,元顺也顾不上旁的,忙接着说道,“那是别人的,是今天在厅里处理事情的时候,底下人手里没落准,才让少爷不小心沾上的。”
“……真的?”
见下面人猛点头,女人松释了眉眼,面上添了丝不自在:“原来是这样。没事就好,是我有些着慌了……这些小事,便不要告诉你家少爷了。”
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元顺利落应了声,心里却说了声少奶奶对不住,另一位主子的吩咐在先,他也是不敢不从。
待人退下后,女人敛了神色,过了一会,起身回了卧房。
不知过了多久,尹曼凝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缓缓擡起眸子,桌上的昏黄亮晕点点入眼,腰腹间收锢的温度也渐渐有了实感。
女人缓眨长睫,看着光圈层层虚放着,忽然,后颈上下延的酥意将神思带回了躯体。
“清清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