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起
“……阿衡怎么知道我醒了。”
漫赏着雪色上留下的点点红痕,男人温声道:“清清的心跳有些快了。”
屋内沈寂了片刻,柔缈的女声轻起。
“做了一个梦。”
将身前人翻揽至怀中,纪玉怀眸色略动:“又是噩梦?”
“……我不知道。”指尖划过男人微垂的眼尾,尹曼凝望进那双和梦里近乎相同的桃花目,“阿衡也在里面。”
男人捉下纤手轻吻,惑冶的眉眼注视着她,像是要刻到人心里去:“那应该是好梦。”
梦中人那淡漠的神态还未在脑海中彻底褪色,女人有些迷恍,下一瞬却被唇上的咬舐有些蛮硬地唤了回来。
“看样子清清更喜欢梦里那个人。”
唇齿间蔓延着淡淡的铁锈味道,轻微的痛意让尹曼凝不得不清醒地正视,现在绕在她心头的那抹庆幸。
庆幸梦境虚暂,庆幸现实未及。
她想她还是越线了,只是略微向前的探视,便蕴出了那般冰冷的梦境。
仿佛是预兆一般,她应该后退的。
可她或许真的被面前人如今表现出来的情溺蛊住了,她第一次想试着留住一些东西,即使那可能会随风消逝,她还是想留住它。
纠缠间的咂响因一方的回勾更为糜绵,怀中人微涩的撩纵让男人有些藏抑不住。
看样子这次是他得了一步,只是奖赏太过浓诱,险些让他想废了既定的步步为营。
“阿衡才是最好的。”
耳边的轻喘缀着蜜语,仿佛要引着人坠入极情之域,感受到胸腔内的失序,男人不禁轻哂,随心埋入馨软之中。
在他这位面前可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
“今天我在楼里碰到大哥了。”抚着男人后脑的密发,尹曼凝慢慢缓了下来,“他让我跟你说上元节那天他有事,改日再去拜访外祖家。”
胸前应声的气息让女人眼睫颤了颤,片晌后只听得人言:“之前我便觉得有些奇妙。”
“清清似乎知晓我内心想法一般,对这个家里的称呼分辨得很清楚。”
静了静,女人触上身前人的后背:“其实我大概知道一些关於纪家的往事,只是不多。”
来自妻子的顺慰过於舒呢,置於纤腰上的臂膀不觉收了些力。
“清清大概是唯一一个会为我难过的人。”
语气寻常,却让人心尖微麻:“那阿衡愿意跟我多说一些吗?”
仿佛一个耐心的猎手,男人眼睫低垂,匿起深处的意色。
“清清愿意听就好。”
听着男人的叙述,尹曼凝有些回不过神,她原本以为那位纪太太只是病重,却不曾想到会到那般地步,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多次狠下毒手。
“当时她已经有些不清醒,将我扔下后园的池塘后便跑远了。”纪玉怀靠着床头,将旁边人扣至身前,“是纪栎救的我。”
“之后他在祖父的安排下学了医,现在有时会去外祖家瞧一瞧。”
“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有清清做我的妻子,想来是我前世修了不少福分。”
最后的叹慰并不能抚平她此时心中的波澜,女人摩着丈夫修长的手指,轻声道:“我并没有为阿衡做什么。”
相反,她骗了他,伤了他。
甚至还打算由着私念谋存他如今尚未消亡的厚意。
而对於这一切,她的丈夫似乎并不知晓。
这很好。
将指节握於手心,她想,她这个妻子真是坏透了。
“清清陪在我身边,便已是足够。”
下颌被擡固住,她不得不对上那双眼眸中漫起的煦色,太过坦澈,仿佛要让她心中的隐图无所遁形。
喉间泛起的酸窒让人清醒了一瞬,她真的要那么做吗?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言明。”忽地男人的视线微偏,丝袍上的手指顺着话动了动。
“其实我对清清,是一见钟情。”
“后来回想起未定婚约前的一些言行,也是自觉冲动,颇为唐突。”
挚赤的神情晕散了面前人眉眼间的风流放拓,却让人心尖越发颤动。
“不过万幸,清清最终还是做了我的妻。”
说完后,似是也发觉这般表意太过外露,一向措置裕如的纪少东家现了些不自在,然而下一瞬却被嘴角的轻触稳在了原地。
唇上的点点亲昵有些不足,男人将人嵌近,慢慢捏揉着颈后细肉。
“清清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在男人反攻之际,用纤指微微撑开距离,将肩上丝带缓缓勾下。
腰肢上的握力有些重,女人擡起长睫,双手捧抚上眼前人的脸庞,垂首印上自己的回答。
便让她再贪心一次吧。
正间里的立钟敲了四声,内室里的灯光还昏亮着。
今晚有些过於放纵了,纪玉怀吻舐着怀中人眼尾的湿意,但对着他这位那般情态,他又不是知弦寺的和尚。
像是受了缠扰,已经睡去的人轻嘤一声侧了脸,男人停了停,覆吮在皙嫩的颈间,瞧着颜色又深了些,方才如意。
如今这般似乎已是不错,但想起那句没有应答的话,男人合上眸子,收臂将人拢了拢。
一大早纪宅便比往常多了几分忙碌,盖因纪太老爷凌晨突然传了信回来,结束了此次在知弦寺的修行。
青婵侯在正间,想到刚才涂抹粉膏时小姐的神色,脑瓜里又开始乱转,怎么感觉大清早的两位主子之间的氛围就怪怪的。
在衣柜旁挑看着,背后突然附上一片温意,女人动作未停,耳珠却像是被连带着蔓上了热。
“还是不愿看我吗。”
自从知道祖父中午便要到家的消息,他这位就开始对他不作理会,触及一些细看还是有些浮色的痕迹,男人停了停。
但他不后悔。
“清清昨晚有些贪吃,我很喜欢。”
视线里那抹红意肉眼可见地延色,男人眼尾微挑,然而下一秒腰间便被怀中人上了些劲。
抓着手将人搂在怀中,男人亲了亲女人轻抿的唇角,从善如流:“是我的错,今晚任凭处置。”
“你……”
话在嘴边有些说不出口,尹曼凝觉得她被困在了自己画的圈里。
“清清想什么便做什么。”
思绪不觉中被引去了旁处,原本想说的拒辞被搁置了下去,两息后女人擡起水眸:“真的?”
纪玉怀不禁笑道:“需要我发誓吗?”
最后得了一记嗔视,男人接下递过来的衣物,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背影。
未到中午太老爷便到了家,却直说午饭留在北苑用,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走在北苑的石径上,尹曼凝看了看周围略显空寂的院景:“还没来得及备好礼物,会不会有些失礼?”
“祖父不是拘礼之人,只是让我们去吃个饭而已。”
纪玉怀收了收纤腰间的手,自从十年前那空意和尚下了批语,老爷子每月都会定期修行,此次倒是结束得突然。
踏进庭院便见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走上前引路,绕过厅屋的景象仍是豁然,是与后园繁盛相异的清朴,一擡眼便先见单独醒目的一座小亭间於几棵古树之中。
“来了,尹家女娃真是长大了。”
这位能於乱世保累基业的纪氏家主,与她想象中的势派稍微有些出入,看上去倒与她的祖父更为相像。
“坐下吃饭吧。”
颔首问安后,尹曼凝在石桌一侧落座,歉声道:“恕晚辈冒昧,不知是何时遇过祖父,未曾见礼。”
老人示意一旁的男人把竹炉上的紫砂壶取下来,语气中不见半分生疏。
“在尹宅见过一回,当时去的时候未声张,只是路过的时候你阿爷给我指了指,也有五六年了吧。”
那应该是她以前来江州看望祖父祖母的某一次。
“玉怀没见过。”老人端起建盏抿了一口茶汤,“他当时应该在挖石头。”
似乎还带着些对孙子当年逆反的怨气,尹曼凝看了一眼对面不接话的男人,不由得掩唇轻笑。
老爷子不撑尊分,席间也未再多说什么,一顿饭吃得颇为轻适。
待下人清置完食具,纪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我之前听你阿爷说,你在寻收一些散落的古迹遗书,这东西确实不能落在外蛮手里,我也让人寻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放我这儿没什么用处,你拿去瞧瞧。”
说者随意,但一听便是备了许久,女人感声道:“晚辈多谢祖父。”
“玉怀,去书房把那些个贴黄条的书册找一找全收起来。”
意图未免太过明显,纪玉怀起身将暖好的手笼裹上女人的素手。
“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擡步离了亭子,留下老人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什么意思……”
不见了人影,纪老爷子添了茶水顺了顺气。
“曼凝你可看到了,那小子的性子不是个容易担待的。”
似是听出了什么,尹曼凝抚着盏壁:“我只觉得玉怀与祖父颇为亲近,旁人怕是还看不到这种场景。”
面前女娃脸上的笑意颇为真切,纪老爷子终是抖着胡子摇了摇头。
“玉怀那小子,是个有主意的,从小到大真算起来,也就在我这儿经手了两件事,头一件是从商,再一件,便是与你的婚事。”
听着老爷子细讲她的丈夫对婚前那几日流水般礼运的亲力定置,女人垂下眸子。
“作为长辈,我自是希望儿孙有儿孙的福气,玉怀这次确实突然了些,但他的认真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又抿了一口茶,老人皱了皱眉,露出几分烦恼之色:“玉怀啊,哪儿都好,就是在性格上有些执拗,你是个懂事孩子,如今他求得了你,关於日后,我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话音落地,老人眼皮微耷,往盏中挑了点盐花,一时间亭中只剩下轻细的风声。
此次提前结束修行,也是他想了多日决定的,十年前碰到的那和尚实在玄妙,单是后来玉怀果真决定从商一事,便让他不得不对那一签心重几分,更不要提这桩婚事了。
得知玉怀出事那晚,他便去知弦寺找了那和尚,当年可丝毫未提所谓的命缘纠葛会给玉怀带来血光之灾,若是那和尚解错了,他便是烧了那寺庙也要给他孙子偿命。
那和尚也是有些胆识,枪抵在脑门上也是一句话没再多说,气急无奈,也夹带着些侥幸,他也只能等着雁陵的消息。
而后来的事让他彻底认了空意的能耐,这桩婚事他也是满意的,不过雁陵尹家的孩子,老人慢慢将盏中茶汤饮尽。
慧敏多思,颇有想法,与玉怀碰上,也不知往后会如何。
叹了一口气,老人捋了捋胡子,以前他自觉养儿不善,对孙子严苛了许多,如今祖孙两个说亲近也不亲近,那孩子心思太深,他有时也看不透。
但出於私心,他还是希望尹家这女娃能长久地留下,只能先豁出老脸搬出现在这番厚扬薄抑的话术了。
并未直接接应长辈的话,静了片刻,女人轻声道:“其实我想知道一些玉怀以前的事,不知祖父可否告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