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南宫棠胸口插着毒箭,仰面倒在春草蔓延的山头,唇角渐渐沁出黑色血迹。
几个将士团团围着他,副将语无伦次,带着哽咽,“将军,你要撑住,我……我给你拔箭!军医马上就来。我们不能没有您……”
南宫棠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低声喃喃,而后眼神渐渐涣散,“我对不起她……我该死……”
姜柠徒劳的伸着手,却碰不到他,终於奔溃哭泣,却流不出眼泪,“子正哥哥,我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啊!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这么傻……”
“子正哥哥!”姜柠猛地惊醒,感觉到眼角与脸颊全是冰凉的湿意。
顾不得拭泪,她惊慌地坐起身,发现此刻自己正坐在书桌前,那桌上摊开的,正是一本兵书,因被自己趴睡,书页微微发皱,又被泪水打湿。
视线上移,姜柠看见,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正是岁寒三君子。
这是……南宫棠的书房?姜柠懵懂地擦了擦眼泪,不知道前一刻才见南宫棠惨死,为何此刻又到了这里。
鬼魂也会做梦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南宫棠的婢女一脸紧张地迈了进来,看向姜柠,担忧道,“柠儿姑娘,方才听你惊叫,可是发生了什么?”
姜柠看向她,整个人更加迷惑。此情此景,她似曾相识,似乎三年多前,也这样发生过。那时南宫棠的婢女,也如此年少。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眨去眼睫上挂着的泪水。
“怎么了?”南宫棠从婢女身后迈步进来,看了看泪痕未干的姜柠,又看了看站着的婢女,也是疑惑。
“子正哥哥!”姜柠却再也顾不得任何问题,她鼻子一酸,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几步奔到南宫棠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她抱得很紧,什么也不想,只知道如论如何,再也不能让他离开,让他死去。
南宫棠几乎被她不顾一切的动作撞得后退半步。下意识搂住她的腰,以免她乱撞跌倒,南宫棠微微蹙眉,诧异地看向婢女,从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姜柠满脸是泪,哭得红唇都在颤抖,抱了南宫棠片刻,又直起身子,伸手摸他的脸,摸他的脖颈,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活着的,温热的。
“胡闹。”南宫棠连忙按住她的手,她却不管不顾,依然倔强地触摸着他,感受着他。南宫棠不敢用力,怕伤着她,因此屡屡被她得逞。姜柠甚至去拉扯南宫棠的衣襟,想看看他胸口是不是有利箭刺中的伤。
南宫棠大惊,加大了力气捉住她的手,再度看向婢女。婢女不清楚姜柠异状的原因,但至少知道,眼下的情况,自己还是离开的好,因此她屈膝行了一礼,镇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南宫棠这分神的功夫,被不顾一切的姜柠挣扎着扯开了衣襟。她看到他肩头一点伤疤,浅淡的,往后蔓延,兴许是之前打仗留下的。这不是姜柠关注的重点,她低眉往下看。
年轻将军的胸口肌理分明,蕴含着令人敬畏的力量。那里的皮肤光洁白皙,没有任何受伤的印记。姜柠还想将衣襟扯得更开,南宫棠终於没法顺着她胡闹,坚定地拉开她的手,合上了衣领,低头耐心问,“怎么了?”
虽未看到最后,但姜柠至少确认,南宫棠真的没有中箭。他能呼吸,能说话,表情鲜明,是活着的子正哥哥。
姜柠又用力将他抱住,头靠着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女子名节甚为重要,你该……矜持一些。”南宫棠的劝告十分虚弱。他任姜柠抱着,手垂在身侧。
南宫棠一贯守礼,眼下与姜柠还未定亲,名不正言不顺,情况又未明,他不该胡来。但姜柠这样依靠着他,身上的香甜气息直往他鼻子里钻,他一时舍不得推开她,气息有些躁动,不自在地摩挲着手指。
“怎么了,做噩梦了?”知道姜柠来找他玩,有时会在一些放松的场合睡着,南宫棠又轻柔地问了一遍。
噩梦吗?姜柠回想了一遍,那真实的三年,那撕心裂肺的死别,怎么可能只是噩梦?
她看到身上穿着少女时的衣衫,未曾束起的长发披在肩侧,已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是重生了,但双双死亡的痛,又牢牢占据她的心头。姜柠再度激动起来,拉下南宫棠的脖子,胡乱亲吻着他的脸颊与嘴唇,又拉扯着他的腰带,不得章法地推他,想将他推向书房里间的那方软塌。
南宫棠再度大惊,双手上来,抓住她的手腕,变了冷静的神色,皱眉问,“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我。”
娇艳的少女眼睫挂泪,眼角绯红,表情楚楚可怜中透出恶狠狠来,瞪着他,“我要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两人只能成亲,那个无情的皇帝就再也不能破坏他们了。而生命煮成熟饭,南宫棠就得为她负责,便不会再那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随随便便去死了。
南宫棠楞在当地,一时表情极为覆杂,怎么也想不到,十六岁的姜柠,竟然会想对他这个刀口舔血的将军霸王硬上弓。
他这个楞神的功夫,姜柠又低头拉扯他的腰带,快要扯散了。南宫棠当机立断,擡手捏了姜柠脖子上的一处穴位,姜柠的力气顿时去了一大半,瘫在南宫棠身上,南宫棠连忙扶好她,以免她跌倒。
姜柠不能再借着激动胡来,瘫在南宫棠身上,也不知是为死亡后怕伤心,还是为南宫棠的抗拒阻拦而生气,眼泪沁了出来,软绵绵地捶了南宫棠一下,“南宫棠,你讨厌。”
南宫棠叹气,神色凝重,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担心。”
听着他的温柔话语,姜柠的情绪渐渐蛰伏起来,扯着他腰间衣料,眼泪流着,却不再害怕,软软道,“子正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娶当然是他心中所愿,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重一些,礼数齐全一些,对姜柠名声好。南宫棠道,“此事先禀明父亲与姜伯父。”
姜柠擡头,带着泪痕的杏眼瞪视着他,撅嘴,“我是问你,又不是问他们。你娶不娶我?”
上辈子他们便是顾忌太多,她想多陪陪姜清书,南宫棠不想勉强她,觉得等得起,也想功业再稳当些,结果生生错过。这样的路,姜柠不想再走一遭。
南宫棠看着姜柠的眼睛。她身为女儿家,尚且情意如此拳拳,他一届男子,又如何能再忸怩?南宫棠郑重道,“能娶你,是我之幸。”
姜柠破涕为笑,看着南宫棠,这是她二十二岁,意气风发丶英气逼人的子正哥哥。她道,“那你尽快去我家提亲。”
“好。”南宫棠道,“你先告诉我,方才到底如何了。”
姜柠擦去脸上泪痕,想起方才胡作非为,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做噩梦了,梦到我和你……都……死了。”
南宫棠心口一缩,将姜柠又抓紧了些。小丫头从前的噩梦,不过是零嘴被人抢了,父亲责骂她了。眼下这个噩梦,当真是很……令人心惊,难怪她哭成那副模样。
“不怕,不是真的。”他低声哄。
“嗯,我不怕。”姜柠温顺说着。只要南宫棠还活着,她不怕。此时的南宫棠还未受过那些后来的苦,她得好好保护他。
刚才离去的婢女又过来,聪慧地没有进来,只敲门道,“少爷,皇上微服来了。”
忽然听到这个称呼,想起被人笑着一步步送上死路的事,姜柠顿时后背生了凉意,却小心地不想让南宫棠发现。
南宫棠略一思索,祁景微服来了,自然是不想兴师动众,那便不用姜柠出去接驾,但他这个有伴读情谊的重臣,是一定得去的。
“你在此休息,想吃糕点让她们给你拿。”南宫棠低声嘱咐一番,又有些犹豫,姜柠现在没多少力气,应当休息,让她睡在自己的塌上自然是不妥的。
略一踌躇,南宫棠弯腰,仍将姜柠抱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道,“我走了。”
知道南宫棠事忙,姜柠点头。南宫棠整理了衣衫,出得门去,又嘱咐婢女给姜柠送来安神的热茶来,这才前去见祁景。
姜柠也不想如上辈子一般,在南宫府放松地闲逛,结果仓促间遇到祁景,因此一直在南宫棠的书房看书喝茶吃点心。等到暮色四合,再不回家姜清书该担心了,姜柠终於出了门。
南宫棠许久未来见她,应该是忙,姜柠十分理解,只央婢女告知南宫棠一声,便自行离去。
此时已是金秋,院中有桂花馥郁的香气。姜柠经过那株巨大的老槐树时,怀念地擡头看了看。刺槐满树浓荫已露出金黄的迹象,风一吹,枯叶脱离枝头偏偏起舞,一些落在了姜柠发上肩头。
姜柠伸手拂了拂,转身的时候,不期然看见两人,整个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