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皇上，您疼不疼？”
祁景猛然惊醒，耳边仿佛还有那人绵软的声音，似乎因为他心疼，而带了一点哭腔。然而他细细分辨，那声音似乎又没有出现过，耳边分明只有夜雨的沙沙声，无情又凄凉。
“皇上，您醒了？”万全快步过来，脸色十分覆杂，“可是腿疼了？我为您宣太医。”
今日皇帝又睡在了祥和殿，可祥和殿早已没了它的主人，容妃娘娘永不会再回了，皇帝这又是何苦。
人生自是有情痴，恨只恨那，有人痴情的一面，永远不合时宜，太早或太晚，都不得善终。
何况皇帝这样，也不单单是痴情。万全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他自己那般伤害自己的心爱之人，从而导致她惨死，只怕要生不如死丶万念俱灰。
想开，又如何容易？
祁景没听万全的那一句，只掀被坐起。夜雨寒凉，他不甚在意，就那么穿着单薄的寝衣，寂寥地坐着，道，“朕又梦到她了。”
梦里她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一双眼睛，依然那么水润明亮。她问他疼不疼，他也想问她，亲手把自己烧成那样，疼不疼？
万全心酸得说不出话，却又不能不搭皇帝的腔，劝道，“皇上苦了这么久，想必容妃娘娘也不会再怪您。”
“不，”祁景自嘲地笑了起来，“她说，‘因为敬爱你，所以，我不原谅你。’她永远不会原谅朕的。”
只怕就算死了，去了阴曹地府，姜柠都不会见他。
万全只能劝，“容妃娘娘说的只是气话。她既然敬爱您，必然舍不得您如此自苦。皇上龙体事关江山社稷，还请保重。”
近年来祁景时常受伤，旧疾也压不住，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偏偏他还不配合太医，表面顺从，暗地里随意糟蹋自己，连太后也管不住他，这让万全实在担心。
祁景笑了笑，没再与万全细说，他知道万全劝不动他。
雨轻过来，给祁景上了一杯热茶。祁景看了低眉顺目的婢女一眼，祥和殿的几个下人他依然留着，就连照顾主人不力的浅绿他也没有责罚，一来，他觉得这是姜柠心之所望，二来，也算给自己留个念想。
祁景喝过聊胜於无的热茶，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腿疼好一点。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心疼地为他掉眼泪，半夜起来为他按摩了。
是他亲手害死了她。
祁景绝望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万全与雨轻下去，躺进软床，任自己陷进连绵的噩梦。
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祁景恍惚间听到万全轻轻唤自己，说皇上，该上朝了。
祁景干脆利落地起身，似乎依然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天之骄子。但对镜梳发的时候，水袖不小心扯断他的两根发丝，他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根白发。
也许他很快会白发苍苍，也许他会早死，但那又怎样呢？
因为天气寒凉，祁景弃了步辇，坐了大轿到乾元殿正殿。开了早朝，他高坐御座，含笑听几个朝臣争论，笑着笑着，那几个大臣便没声了。
百官都说，皇帝越来越可怕，越来越深不可测。只有祁景知道，许多时候，他想听听南宫棠的意见，可他最为倚重的大将军，早已不在了。
朝堂喧闹，可祁景只觉得寂寞。前朝后宫，都如此寂寞。
下了早朝，一切按部就班，先是去给太后请安，然后是去腾凤殿探望皇后，再看看太子的功课情况。祁景坐在大轿上，听万全迈步过来，在小窗边低声禀报。
“皇上，昨夜冷宫的那位娘娘淋了雨……又病了。”
万全想叹息，只觉得看季氏的事，是身累心也累。
祁景沈默良久，终於冷漠开口，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倦意，“给她准备一杯鸩酒，若她当真觉得生不如死，那便喝下，朕给她解脱。若还想活着，那便收了疯态，好好活。冷宫虽然不得自由，但起码锦衣玉食，她对朕有恩，朕不会亏待她。”
“是，皇上。”万全心里松快了一些，觉得皇帝这是彻底想开了。就是不知道，对於容妃娘娘的事，何时才能想开。
万全吩咐了冷宫的事，祁景到了腾凤殿。
皇后依然是本分温柔模样，见祁景来到，先命人将门窗关上隔绝冷风，而后搭了一件毯子到祁景膝头。祁景没有拒绝，笑着对皇后道谢，可眼中分明没有情意。
皇后内心黯然。常人不过寻求夫妻恩爱，可她和祁景之间，大约只有恩，没有爱。可只有恩，她便也满足了。
不多时嬷嬷领了公主和太子过来请安。
两个孩子年岁渐长，出落得越发标致。小公主被皇后养得温柔恬静，小太子也挺直了脊背，像模像样地给祁景行礼。
祁景与小公主说了会儿话，然后领着小太子去他的书房。小太子将自己的课业拿出来给祁景看，向他请教起了为君之道。
父子间一问一答起来，最后祁景忽然有感而发，“天子统御诸百臣工，总归要用些心计，可这些却不可用在后宫。你要记得，女人的心，是不可玩弄的。”
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督促完太子，接下来便只需批阅折子，祁景回了乾元殿的书房。
坐在书桌前，耳边听到一点声响，祁景猛地擡头。门口有光，有人从光亮里款步进来。祁景瞬间以为，是姜柠又来给他送汤。
“皇上，奴婢给您端了滋补驱寒的汤来。”水袖走出那一片光芒，低头恭谨地来到祁景身边，将一份羊肉汤放在他跟前。
祁景眼里的光，一寸寸熄灭下去，沈默半晌，低头喝汤。那汤鲜美可口，可他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喝完羊肉汤，祁景低头继续批阅折子，黄昏时拿了书去祥和殿，一直看到深夜，而后宽衣入睡，第二日一早，又是上朝。
日子一日覆一日，忙碌充实，可祁景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再也不会有期待了。
也许活着就是煎熬，但他只能这样煎熬下去。
接的是正文的时间线哈，不是另一种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