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见到李景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熟悉的感觉。
后者进了大帐,倒是纳头就拜,语气恭敬:
“臣,李景隆,叩见懿文太子、孝康皇帝陛下!”
这动作熟练地,像是不久之前刻意排练过一样。
“也替雕阴县守城裨将赵扶摇,叩见陛下、扶苏殿下。”
李景隆还是对自己的结拜兄弟念念不忘,赵扶摇关键时候对不起兄弟,但他李景隆不能对不住兄弟。
扶苏闻言,倒是在灵魂中唏嘘出声:
“看来这原本历史上矫诏的事情,让我大秦一步步走向了崩溃。”
“父皇,也果真在遗诏中,立我为太子。”
那只暴虐的祖龙,在临死前的遗诏里,对他的儿子念念不忘,安排好了一切。
或许父子关系,本就别扭。
这本来就是人类心理学、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历史上最为重要的血缘关系。
无论是在神话里,新的神需要推翻旧的父神:还是现实中,儿子需要完成精神上的弑父才能成长起来。
这都代表着那种拧巴、说不出来的纠结。
甚至是原本只要相互说清楚就能解决的小问题,一步一步演变成了父子之间最深邃的隔阂。
终于,再也没有人敢跨越过去。
尤其是为父子添加上了皇帝和太子身份的时候,很少会有朱元璋和朱标这样什么都已经摆明白的境况。
大部分太子,恐怕都会有担心父皇抛弃自己的恐慌。
而作为皇帝和父亲,也会有自己的权力和生命,逐渐展现在另一个更年轻的“自己”身上的时候,所产生的恐惧。
朱标没有说什么道理来劝解扶苏,这一切都只能靠扶苏自己去想明白。
毕竟,他不是处理这方面问题的专家。古往今来,这太子的位置已经半边屁股坐在皇位上,皇帝还挺开心的,也就他一个。
要是贸然开口,会容易被误认为炫耀。
朱标开始专心谋划攻占咸阳的计划:
“九江起身吧,孤还记得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你也不过十几岁,就被曹国公送去兵营历练。参与军事的年纪,甚至比许多开国勋贵打仗的年纪还要小。”
“九江你来看看,我们如今有哪些谋略,可以最快速度拿下咸阳?”
李景隆分析境况,纸上谈兵的本事还是有的,加上之前老四已经提过,自然是胸有成竹,当即答道:
“回殿下,臣以为,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强攻便是,加上公子扶苏的声望,蒙将军的才能,若是强攻,最多五日内就能拿下咸阳,而且兵卒伤亡并不会太多。毕竟公子扶苏是民心所向。历史上,联军攻下咸阳的时候,也没费多大功夫。缺陷则是,需要处理战后的折损、秩序失衡,重新建立需要些时间。”
“中策,则是内外侧应,散布消息,开战前争取倾向我方,或者赵高利益划分不均的势力。运气好的话,两日内就能拿下。这一方法的缺陷则是不免要被咸阳中的老派势力掣肘,处理后事又麻烦一些。当然,也可以用中策下策合并,进城之后,大开杀戒,把这些老东西全部杀干净,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不管之前许诺过什么方便,事后都不承认,而是以赵高同党的身份治他们的罪!”
朱标听得很是满意:
“不错,条例还算清晰,孤很好奇,你的上策又是如何?”
在李景隆身体内部准备记小本本的赵扶摇则是一脸呆滞:
什么叫,事后都不承认,全杀了便是?你、你们真的是后世穿越而来的人?后世的礼乐崩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即便是白起坑杀,也是杀战俘。
要知道对于秦代而言,一两百年前打仗的时候,还是拉出来兵马展示一下。
大家列好队,吹号角、擂鼓喊一二三,然后开打。要是碰倒对方贵族,还要待之以礼。
你先让我多少里,我后面再让你多少里。
大家都很和谐。
即便是战国末期,随着兵法策论和生产力的发展,这种默契逐渐被打破。
但是明面上,有名有姓的人还是比较看重承诺的。
怎么你们后世人,已经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毁约这种话!
尤其是你来之前说了多少次,附身扶苏殿下的人,乃是你们大明的仁厚太子!
如今听着这些话,居然一点推辞都没有!
赵扶摇从来没有觉得公子扶苏的那张脸上的笑容,是如此可怕。
即便那是同一张脸,但是在这位孝康皇帝的操控下,莫名生出一种惊骇的感觉来。
此人造就的杀孽,怕是已经完全习惯了!
李景隆在心中急忙解释道:
“赵兄你有所不知,后世的臣子就是用来替君上分忧的。这些恶事不过是我们提出来的,要杀的人即便过去有功,我们要编排出来他现在有罪该万死的罪过,为了天下,不得不杀了他们。如此,反而是君主圣明的体现。”
赵扶摇:溜了溜了,后世太可怕了。
现实中,李景隆拱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四的方向,这才说道:
“殿下,这上策乃是与将军一起制定的。臣以赵兄、哦,臣已经和赵将军结为兄弟。臣以赵兄的身份,配合伪装的宗正队伍,混进咸阳,亲自策应。”
“我们可以哄骗赵高,公子听闻诏书后反抗,直到宗正抵达,也割掉了宗正的舌头来抗命。还好宗正配合张将军麾下,将公子擒杀。又恐在外的蒙将军归来后动怒,因此葬礼也没有进行,直接载着公子的尸体回咸阳。”
“又告诉他们张将军的军部就在后方随行保护。等他们将队伍迎进来,便是我们大开杀戒之时。如此,也不用顾忌名誉,就算是不小心杀错了人,也没有留下中策那般我们和他们联系过的证据。”
朱标听到这里,敲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终于满意点头:
“不错,九江啊,还有赵将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你有何需求,提出便是,即便是要孤来配合,孤也绝无推辞。”
“事成之后,这三公之位、九卿之列,必有你一席。”
李景隆叩谢,急忙言道:
“臣只愿为赵兄挣得一个世间良将的美名罢了!”
朱标颔首:“带赵将军去营内看看吧,想来老四已经都安排好了。”
李景隆行礼离开,大帐内,又只剩下二人。
朱标笑眯眯着,眼神打量着老四,看得他有些起鸡皮疙瘩:
“老四啊,九江的这些谋略,都是你教的?”
老四缓了口气,还好不是问有关自己的事情,便随口道:
“他自己也能结合情况想出来。不过,混入城中的事情,非他不可,所以要他自己讲一遍才行。不然我不放心。”
朱标对李景隆的预期已经逐渐放低了些,问道:“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老四面色迟疑,一时半会解释不出来。
总不能告诉你,是因为当年我去杀你儿子的时候,是李景隆开的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