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妈妈……”
汪淼似乎记得，杨冬是单亲家庭的来着，她母亲那样辛苦地把她拉扯大，如今怎么会被她视为有罪呢？宗教害人呐。
“犯了什么罪？”汪淼问。
“无可奉告之罪。无可悔改之罪。无可饶恕之罪。在那之前，你愿意先听我跟你讲讲，我们的天父和救主吗？”杨冬问，她的眼神无比虔诚。
汪淼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在几乎转瞬之间，把一位最优秀的物理学家，变成了这样忠诚的信徒？他也玩过一些电子游戏。他不傻，知道一般这么隆重其事地介绍的，都是像素点铺满屏幕的关底大boss，邪神级别的东西。
“上帝是吧，我知道。”汪淼想尽量让谈话变得轻松一点，“他可有名了。”
“我主（my?lord）既是上帝，也不是上帝。我主处于万物之中，也在万物之外。”杨冬缓缓道来，双手在胸前合十，仿佛朝拜，“祂是万世之父，万神之神。”
汪淼被这无比真情流露的神棍发言，吓得起鸡皮疙瘩了。他试着作出点理性的分析。例如，杨冬倒是对圣经教义，有许多不一样的理解，自我发挥的成分很多，毕竟，聪明人都不喜欢循规蹈矩。
“你知道，圣经也是人写的吧？”汪淼努力组织脑子里为数不多的神学知识，“比方说呢，旧约里的上帝，是一个很残忍的神，经常发动战争，搞种族灭绝之类的事情……到了新约里，写书的人把他越写越好，就像在给他洗地似的。”
“那是因为有恶在伪装成祂。”杨冬冷冷地说，抖开圣经中的一页，指给汪淼看，“啊，正好，我正要给你说呢。”
汪淼看到了。《创世纪》22章，第1到第19节。这属实是个老生常谈的故事。
上帝忽悠亚伯拉罕这人搬家，说将给他福报，许多土地和子嗣。亚伯拉罕听了，信了，搬到了应许之地。让亚伯拉罕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儿子；他妻子生下了以撒时，他已然年满一百岁。
这是一个老得早该死去的年纪。他本不该活着看到这个孩子的出生。
亚伯拉罕以为，这便是上帝给他的奇迹了。
“她多么爱那个孩子啊，好像孩子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她漆黑生活中唯一的星光。”杨冬诉说，明明是喜悦的情节，语调却愤懑而悲凄，好像悲剧从那一刻已经注定。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上帝命令亚伯拉罕把孩子带到山上，作为祭品献祭给祂。她把以撒用绳子捆在祭坛上，放置于所有贡品的中间，她的幻想、她的希望、她的情感、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和迷乱。
孩子在祭坛上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白无辜的脸，和黑白分明的眼睛。以撒问，妈妈，你爱我吗？哪怕是一刻也好，说你真的爱过我，真的对我付出过感情，我就愿意相信。说你养育我时是爱我的，说你在得知主让你牺牲之前，至少全心全意地爱过我……
“只有虚假的神，才需要这样血腥的牺牲。那东西是不具人形、擅长伪装的生物，篡夺了吾主的名号，以吾主的形象发号施令，欺骗不明真相的信徒。”杨冬说，描绘她极其别具一格的神学观念，让汪淼觉得她多少该新立一个教派，和天主教、东正教、新教一起同台竞技。毕竟，她谈吐上的这种狂热，观念上的这种纯洁，腐蚀性很强。放在欧洲中世纪，多少封个圣女什么的。
“它的天使皆都生着苍蝇翅膀，透明的翅膜散发脏污的彩色光芒，播撒着无休止的电子噪音……”
得了，越说越扯了，这都到劣质科幻小说来了。汪淼又害怕又想笑。他啊，感觉王冬这个情况就和晚年牛顿一样，把一切科学事实都往神学上解释，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晚节不保。
只是。一个问题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说杨冬所解释的圣经，全部来源于现实，那现实事件会是什么呢？那些被剜去颅骨和肢体部位的尸体，也是必要的人牲吗？
想到这里，他实在对和杨冬的单独相处，有点心里发悚了。汪淼道个别，往丁仪的书房走，准备敲门问他俩说完了没有。这俩口子一个给人的感觉比一个奇怪，能给他提供的安全感，不足老哥的万分之一。
门后面断断续续传来丁仪的声音：“在这个……我不相信！……没有没被动过的筵席，没有纯洁的处女！”
耳朵在轰鸣。汪淼生生止住了敲门的手。什么筵席啊处女啊，这也太腐败了吧，和现在修女般的杨冬形成了鲜明对比。丁仪怎么会说出这种像在官场里泡了三十年一样的话？他俩关起门来的时候在谈什么？成人话题？
汪淼知道偷听不好，但好奇心害死猫，他还是略微凑近门板，听了下去。
“如果你因为饭被别人提前吃过了，就像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那你对物理学的爱很肤浅。”老哥难得在说人话，虽然语气很不客气，“就像你因为某人不是处女，不像你心目中幻想的那样纯洁，就不再爱她的时候，你的爱是肤浅的一样。”
汪淼听见脚步声，还有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走，门就被结结实实地拍到他脸上，然后又被收回去。
真疼啊，汪淼慢慢地往下蹲，看见老哥从黑框眼镜后居高临下地鄙视他。
“走了。”尼奥思对他说。
你和丁仪的事情解决了？汪淼想问，但看到里面的丁仪面色依旧阴沉，脸上还似乎有刚被揍出来的伤痕，不好问出来。他们刚才是真在决战紫禁之巅吗？
汪淼和老哥打了辆出租车走。没办法，老哥没有车，他说他要走回去。汪淼也没开车来，干脆和他搭一辆出租，送佛送到西了。
“我记得科学边界之前的研讨，都还维持在正常的科学范围内，现在呢？没有科学，只剩边缘了。”汪淼在后座跟老哥吐槽，他又活起来了，“宗教信仰、食色腐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幸好申玉菲一直都很正常……”
“你还有退出的可能。”老哥突然说。
汪淼愣住了。
这叫什么话？就好像一个神秘npc，问黑客帝国的主角说，你要选蓝药丸还是红药丸？蓝药丸，继续待在你的虚拟世界里；红药丸，来到冰冷残酷的现实。
“哇噻，你俩拍电影呢，台词整那么酷。你是印度来的电影明星吗？中国话说得挺不错的。”出租车司机等红灯，闲得没事，也加入了唠嗑。
尼奥思定定地看着汪淼，半点注意力也没分给司机。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汪淼回答。
事实上，比恐惧更强大的是好奇心。他确实想知道，科学边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可能每个科学家，都有这样的本能，前赴后继地去探索不该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