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淼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视野前面有一串数字。1200:00:00，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减少。无论他看向哪儿，这东西都像附骨之疽一样跟着他。
那些科学家被谋杀时，眼前都有这么一串死亡倒计时在动吗？既然如此，死前疑神疑鬼，精神抑郁，看起来像会自杀，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嗨，多稀奇。汪淼立刻报了警，跟史强他们说明了这件事，并在警局排除了致幻药物和寄生虫造成的精神问题可能。他说明自己的观点——他觉得，这也是科学边界内潜藏的某个东西，为了招纳新人而呈现出的“圣迹”，应该是种高超的科技手段。他们的神到底存不存在呢？还是说，只是有些邪教徒在装神弄鬼？
警方说，可以更紧密地在他身边保护，而不是远远地盯梢确认安全，但汪淼拒绝了。他还有别的事要做，还没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他有一种觉悟，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就没办法再回到阳光下。他现在已经脱离日常生活很远了。
他对家人说，他们单位最近要赶进度，以后一段时间可能要在单位睡。其实不是这样，在单位宿舍睡，太容易落单被害了；到警局睡，是个不错的主意；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找老哥，让他蹭个房间。不知道为什么，老哥一副谜语人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很靠谱。但是，老哥要是什么都知道，怎么不直接向官方透露情报呢？
他归结为，老哥不愿意开口说话，想拿到点别的有力证据。毕竟，尼奥思那副滚刀肉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怕调查。
第二天早上，他俩去找申玉菲。申玉菲住高档别墅，但职位和收入并不匹配，这个别墅更像科学边界的一个聚会地点。
“要是告诉我，入教也给我发栋别墅，这可比什么死亡倒计时有用多了。”汪淼嘴贫，“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像个图书馆，摆的全是书和资料，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调查出什么……”
他其实在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种参与危险至极的智力游戏，从碎片里拼出一张面容，从线索中推测出一个名讳的感觉。感觉上很危险，但他就是笃定，自己正处在安全的地方。
来接待他们的人是魏成，申玉菲的丈夫。他是个家里蹲宅男，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数学研究。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老哥无比自然地开始翻看他的草稿，凑到他的显示器屏幕和超算主机前面，像个恶霸。魏成窘迫不堪地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跟汪淼聊天。你这哥们挺厉害吧，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汪淼都不敢报老哥的名字，连连摇头说，哪里，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你的方法太原始了。”老哥开口，第一句就是如此缺心眼，如此有优越感，如此让人想摔门而去。汪淼一听就麻了，麻得连眼前的倒计时都快看不见了。你说，这人为什么总能用最简短的词语，戳伤最多的人呢？
“如果你想要的是数值解的话，用蒙特卡洛法计算高维积分，来求解这些常微分方程，会因为忽略太多微小量，导致求解精度很低。”老哥真是张口就来，?“用多维数组来表示初始值，通过张量神经网络结构，把损失函数的高维积分计算转化成一维的，结果可以精确到经典的数值积分程度，误差可能在你的方法的百分之一以内。”
汪淼听懂了一半，又好像没听懂。他只觉得，自己要是有老哥这种画饼的口才，现在职位多少更上一层楼。
“那理论解呢？”魏成有点在考验人的意思，“我研究它很多年了……”
“在对象只是质点的时候，这个理论问题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有级数解，只是收敛得很慢。当然，如果你没法一眼看出来级数的特征，我建议你还是别搞数学了。”尼奥思指了指天空，“但如果对象是真实的天体，只要知道，它们要么正处于某种稳定循环的特解状态；要么随着时间推移，第三颗恒星会被甩出去，最终形成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宇宙只喜欢这两种可能。”
魏成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但如果我想要建立一个模型，在任何时间的初始运动矢量已知时，能够精确预测它以后所有的运动状态……”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思考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每天测数据不就行了？”尼奥思不疾不徐地走出来，语带困惑，“你把自己当什么？全知全能的神吗？”
不如想点实际的，例如连环杀人案和我眼睛里的倒计时。他刚才查到了类似词条，看到了对三体问题的确切描述。汪淼想着，问解放出来的魏成，能不能带他们去找申玉菲。现在还没有理由逮捕她，但他相信，她能给他们更多意外惊喜。
申玉菲在房间里穿着v装甲打游戏，没空理他俩。那是种新兴的全身vr设备。汪淼把申玉菲的网址记下了。还有游戏可以打，这多是一桩美事儿啊。他又在底下的图书室里翻箱倒柜，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找到，只是通过肥胖的弥勒佛摆件判断出，申玉菲好像信佛。你们这个科学边界还信得挺杂，什么都沾一点。魏成虽然被拂了面子，但还是真诚地邀请尼奥思以后多来。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昨天过得惊心动魄的，今天除了游戏网址，几乎没什么重要信息。汪淼带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又去商场整了两套v装具，还有两瓶冰可乐，扔车上拖到老哥家。老哥听说他要来借住时，表情一言难尽，没同意，也没赶他走。哎，看着这种恶心人的表情，我就安心啊。汪淼说，等自己的倒计时走完，神秘杀手就会出现，到时候请你出手救命了，还遭遇了无情嘲笑。
对啊，有老哥这种混不吝滚刀肉在，能发生什么事呢？
上楼以后，本来是带着来朋友家打游戏心情的汪淼，看着面前的景色怔住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老哥的业余生活是很多彩的，因为他上班到点了不来，下班之前就开溜，还什么都会。他觉得，老哥其实挺有个性，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叛逆。他猜想，老哥的家里应该有许多书，许多乐器，许多收藏品，从科学、艺术到文学应有尽有。他有种直觉，尼奥思是个很会生活的人，所以过来打游戏会开心。
这儿什么也没有，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制式设计的客厅内，没有装修，只有雪白的墙面，甚至没有顶灯。没有沙发，没有茶几，没有任何容忍他人踏入的迹象。没有电视，没有冰箱，没有半点烟火气息。这是种可怖的、无法理解的缺失。
汪淼觉得，自己处在危险的地方。
离群独居者，若非野兽，即为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