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汪淼、尼奥思和几个有空的警察，去拜访了叶文洁的学生，沙瑞山。他在一家观测宇宙的天文机构工作。叶文洁目前已经显得有些可疑，他的ip地址也有访问三体游戏的痕迹。沙瑞山根据自己对叶文洁过往所知的内容，为他们讲述了那段红岸基地的传奇过往，比档案资料所调查到的更加细致和感情充沛。
说到最后，沙瑞山突然想起来了——他在三体游戏里由于通关进度高，被发了个三体游戏玩家线下聚会的邀请通知，就在明天。他愿意配合警方工作，把他的游戏id和游戏内表现出的知识水平和人格，全盘透露给了警方。
汪淼也收到了申请。老哥说，他也能凭资格进场。目前还不知道，这活动是什么龙潭虎穴，多一个警察来帮忙总是好的。
汪淼没想到，到了活动的那天，三体游戏安排的地点竟然如此草率。一家小小的咖啡馆，看起来很僻静，人均消费也不高。那我这一身防弹衣不是白穿了吗？包里防信号屏蔽的，可以一键报警的内部对讲器，不也白带了吗？
跟他们一起来的便衣说，非常笃定，这个咖啡厅看建筑结构，没有能藏暗道和其他房间的地方。这eto办活动也太不专业了。
来参加会议的人，逐渐全部到场。汪淼认识这些人。他们包括，企图用传统国学解释现代科学的老哲学家，写作风格前卫怪异的女小说家，软件公司副总裁，国内大媒体记者和一个在读的理科博士生。不管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他就是认识。
还有此时正在桌上主位的潘寒。
潘寒此刻正在苦恼，他是真觉得，三体人很麻烦，净给eto提出一些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完全不考虑实际。它们根本不知道，在人类社会里维持一个大型地下组织运转有多难，用各种名目忽悠一帮猴精的资本家，从他们手里拉到投资，又有多难。三体人只会远远地观战，高高在上地坐着，嚷嚷着再等一会儿，我们的飞船马上就到了，等我们到了就帮你们把人类全扬了。
但毕竟是自己的主子啊，除了供着还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今天的新成员线下聚会，重新给了他一种掌控感，让他不由得振奋起来。瞧瞧他，一身贵得要命的西装，意大利定制的皮鞋，完美的绅士风度，哪有一丝环保民科的样子？他自己都满意得迷上自己了。
“大家想必也被我们三体游戏的美术设计和深厚内涵震撼到了吧？”潘寒说，他的优越感已经显露无疑了，“三体这个游戏，正是为我们这样的社会精英人士专门设置的。三体就是当代最好的游戏，打败了其他所有国内外vr大作。三体就是电，就是光，是唯一的神话。三体跌宕起伏的剧情，没有足够高的文化水平是理解不了的；三体复杂的推进文明进度方式，没有足够多的知识，也是不可能玩下去的。不玩三体的人，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我们玩三体的，都是社会精英，今天团聚在这里。”他倨傲地说，浑然不在乎有些人的奇怪眼神，“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他怎么在说车轱辘话。
消息提示响起。汪淼看看手机，是老哥给他发的短信。
嘘。要安静。要潜伏。汪淼偷偷打字。他觉得潘寒演喜剧的天赋，要远远胜过他组织会议的天赋。
“我是从自己孙子的电脑上看到三体的。”老哲学家先开口，“年轻人玩不懂这个游戏，但我看到三体，就被它迷住了。它设计得那么优秀，?那么深奥有内涵，在看似平凡的外表下，藏了那么多伟大的设定，背后的逻辑又是那么严密！”
短信再度传来。可以想见尼奥思打下这行字时内心的疑惑：他的意思是不是，玩三体的都是他孙子？
汪淼差点笑出来，但还是绷住了。要严肃，要潜伏。他接着打字。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三体是一种深层次的精神娱乐。一个人不玩三体，只有两种可能。”媒体记者也高兴地说，“要么他们太穷，根本买不起能打三体的v装具。要么是他们素质很低，根本玩不下去三体。一个不玩三体的人，无论是因为自己的长相、社会地位、经济水平和空余时间，都是不支持的。这样的人，品味真的很低。”
“三体是一部优美的史诗。”小说家深情地说，“比起低俗肮脏庸俗的现实，三体文明是那么高贵。”
“假如世界上真有三体文明，想要进入人类世界，你们要怎么做？”潘寒问，兴致勃勃地。
这才多久就露出马脚来了。汪淼感觉，三体玩家一个赛一个魔怔，精神状态都像是玩三体玩的。
“那当然是欢迎它了。”记者理所当然地说，“人类世界黑暗腐朽，这些年，我看到的事情，让我不由得对人类很失望。三体文明的到来，将会是一个转机。”
汪淼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尼奥思表情严肃起来，嘴唇绷得很紧。
“同意！”小说家尖声叫起来，“人类就是丑恶！我一直致力于，用文字解剖他们的丑恶，而只有三体文明能够把美带给人类！”
冷静。别忘了潜伏任务。汪淼努力发短信。冲动是魔鬼啊老哥。
“我要做一点深入探讨，”哲学家翩翩有礼地说，“阿兹塔克文明是血腥黑暗的，喜欢杀人和血祭，并用尸体建造景观。如果不是西班牙入侵了它，中断了它的文明发展，想想看——”他激动起来，“它会对人类文明造成怎样的危害？”
“西班牙人也在美洲大陆进行了大肆杀戮和种族灭绝。”尼奥思冷冷地回答，“在残忍方面，那个年代的所有文明都没区别。”
“但它还是比阿兹塔克帝国好。”哲学家继续争辩，“它比阿兹塔克帝国有更高的科学水平，更开明的政治和思想观念。它至少制止了阿兹塔克帝国继续发展，把美洲变成一个黑暗血腥的庞大帝国，那时美洲和全人类的民主自由时代，就会更晚地出现！”他沉浸在那种美好的幻想中，“三体文明是比地球文明更先进的文明，而人类文明业已病入膏肓！不管它是什么样子，三体文明就是人类的福音！”
“……但阿兹塔克帝国最后被毁灭了。”it副总裁也意识到了不对。
“是的，哪怕毁灭！”学生也参与进来，“弱者毁灭不是理所应当吗？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
“我有一个问题。”尼奥思还在发表观点，哪怕汪淼也看出来了，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当阿兹塔克文明扩张的时候，它也侵略了美洲许多原本自给自足的原始部落。它在技术上比它们更先进，然而，它们更和平和友善。按照你们的说法，这也是它比那些部落好的体现吗？”
“不是的。这就是它危害文明的体现。”哲学家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西班牙侵略阿兹塔克，也是它危害……”
“够了。”潘寒轻巧地说，“谁让你说话的？”
尼奥思的话被打断了。他转起头去，定定地看着主位上一脸不屑的潘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