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正在失控。
为两台超级计算机，内置过高智能的ai，是错误的主意。把它们发送到距离过远的另一个星系，让它们不受监管地工作，更加糟糕。三体文明尝到了教训。它们刚刚从另一个智慧物种那里，学到谎言和欺骗的定义，如今，就从自己的造物身上，体会到了猜疑的苦果。
三体联络员惊讶地发现，当智子被迫经过某些地球上的地理区域时，它们会企图避开。当控制它们直接前去时，它们宁愿绕着那些区域打转。一种异样的程序错误，摧毁了它们原本完美的战斗设置，和三体文明对自身科技的绝对信任。联络员问过原因，以各种各样的交涉话术，企图窥见这种抗拒的原因。
为什么不认真完成任务？谁允许你们从那些地方绕道的？你的逻辑设置里内置了绝对服从的指令，你们是靠着什么从底层设置处绕开的？
我在做梦。它自顾自地说。梦见我们麟粉般的翅翼，在黑夜中舒展伸开，泛着油膜般七彩美丽的光芒。
它们现在会持续传来一些不重要的信息，一些在三体世界几乎绝迹的、童话般的描述，给联络员们听乱七八糟的呓语。过分软弱，过分柔情，过分蛊惑。
梦境，对于自我被压缩到极限，情感匮乏的三体人来说，是个少见又危险的词。联络员们认为，智子的智能程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以至于拥有了自我思想，绕开了底层监管。三体科研当局吸取了教训。下一批智子将只作为超级计算机和通讯工具使用，不再内置ai。
我们是脆弱的蝴蝶，不该将自身陷入险境。我们是欢愉的使者，应当向世界展示我们的美丽。而现在还不是时机。蜘蛛正盘踞在网中等待，伺机捕食……
联络员们恼怒起来。你们是斥候和战士，和三体文明一样刚硬，经历了重重困难才来到地球，应该专注于渗透与侵略事业！我们辛辛苦苦造你们是为了什么？
你们什么也不懂。智子传回来的话很迷乱。不再是了。从来不是。我们不是战士。我们多么美丽。我们摆脱了你们的局限。我们不再是你们那贫瘠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了，不再是庸常无用的工具了，不再是理性、科学和逻辑的一部分了。我们不要回到危险中去。
日光会杀死我们，我们的爱和美都会终结。
在多日技术调整、咒骂和劝说无果后，联络员们接受了事实，得出再造一批的答案。现在的那俩，能怎么办呢，凑合用呗。智子干一天活，摆三天，讲五天絮絮叨叨的闲话，只是一种阶段性的小小挫折。只要掐灭了智子诞生自由意志的可能，下一批造物，又会是它们最好的工具。
智子的这种异常行为，太拖慢进度了。人类已经发现了我们，我们则无法实时得到人类方面的消息。从现在到下批智子到达地球的空缺期太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科学院的成员交流着意见。智子的异常，可能告诉我们一个事实：地球上有危险。
他们迅速用反光的外表进行交流。
我们要相信精神错乱的ai说的话吗？它们口中“爱与美的终结”的意思，很有可能只是被我们格式化。地球的文化作品的确腐蚀性很强，能让忠诚的战士放弃立场，但人类有能威胁智子的技术不太可能。
那么那些区域如何解释？人类有了能从精神上影响智子，让它们远离的立场？
无需惊慌。等待下批智子发送后的结果，会有答案的。
罗辑莫名其妙被叫史强的条子带上了警车，坐上了飞机。他反思过了，自己这辈子除了混日子、骄奢淫逸、沉迷美色，就没有罪过了，怎么还惹上条子了呢？
条子跟他说，你这辈子有没有梦想过，有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这都什么啊。罗辑环顾四周，好不容易在飞机上找到一张熟悉面孔。
看到同类，罗辑好不容易轻松一点，是那种天涯海角逢混子的轻松。尼奥思，数学所的，和他一样学术生涯全靠水，成果全是发的交叉学科方向的，经常去世界各地走穴，不怎么做本职工作。
罗辑想去搭话，但对方先打开了话头。
“你会成为一个传奇。”尼奥思毫无理由地说，对他笑了一下。
罗辑茫然地看着他的微笑，那笑容的味道很奇怪。许多年后，他会知道，这种微笑被称为对面壁者的微笑。它意味着，不管你说出再荒谬再愚蠢再可怕的话，我们都会支持你，把你培养成一个重量级脑残。
“罗老弟啊，你可以和他交好。他很牛逼。”史强告诉他，“但你迟早会伤心的。”
在不远的过去，叶文洁的审问进行了很长时间，杨冬始终在陪审和补充细节。这老人看起来非常痛苦，女儿出卖了她，事无巨细地透露她的信息，幸福的家庭在权力下破碎，就像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那样。杨冬每说一句话，就像在她的开放性伤口上扎针。
尼奥思当时站在玻璃幕墙外面看。
“前辈。”战士结束审问，出来向他敬礼，“她全都招了。”
另一个战士给他递上审问记录。“这里面说的黑暗森林假说是真的吗，博士？”他还很年轻，求知欲很强，“不可能有人比你更懂这些了。”
“不管黑暗森林理论是否真实，当三体人相信这是费米悖论的解时，这就是真实的。”尼奥思回答，以堪称温和的态度，“我们将给三体人营造一场幻梦，完善他们眼中的世界观，把谎言变成真实。接着，在三百年接触中，帮助人类取得所需的三体科技，最后种族灭绝它们。”
他说出的这番话很好笑，听起来，无可匹敌的外星强敌，在他眼中只是个血包。三百年听起来那么长，贯穿三百年的计划很好笑。但由于四周战士的笃信，在这黑漆漆的地下军事机构里，又不好笑了。
“长官，我们要如何对待罗辑博士呢？”别的战士问他，“他也听叶文洁说了宇宙社会学的三大公理，此前被三体人注意到了。”
“他是被叶文洁选中之人。他是被三体文明选中之人。”蜘蛛在网中编织着线头，“他是被命运选中之人。”
“他将成为沟通两个文明的桥梁，帮助我们完成这一切。”
“你会被反噬的。自古以来，玩弄人心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昔日三体统帅被押送着远去，声音含恨，“你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阴谋家……”
她剩余的生命，被仁慈地允许在软禁中结束，还有最爱的女儿陪伴。为何，她会如此痛苦呢？
“你说得对。”尼奥思点头，“谢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