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机之后,工作人员坎特和史强,直接把罗辑带到了联合国大会堂。他们说,这里将会有一场重大会议。
罗辑环顾四周,会场是向全球媒体开放的。假如谁上去丢人的话,岂不是脸丢大了。
联合国秘书长萨伊,上台讲解了这次会议的主题——面壁计划。科学家们目前已经探清,智子的监视存在时间间隔,不可能面面俱到地监视所有信息;但在对智子是否在场没有检测手段的情况下,人类只能以智子时刻在场为思考前提,来进行战略谋划。智子威慑住了人类,人类则要通过面壁者,来对它们达成彻底的战略欺骗。
联合国面壁法案,将同联合国宪章一起,作为联合国的一项基本国际法存在。本次会议,将在行星防御理事会的主导下,选出五位面壁者,他们有资格调动巨量的军事资源。
“面壁者对外界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和行为,应该是完全的假象,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伪装、误导和欺骗。”她说,“第一位面壁者,弗里德里克?泰勒。”
这是个瘦长的人,前任美国国防部长。第二位则是曼努尔·雷迪亚兹,南美的一位游击革命者。第三位是比尔?希恩斯,一位著名脑科学家和政治学家。
第四位是……
罗辑这辈子也没想到,这种级别的国际会议里,会出现自己的名字。罗辑上去了,又浑浑噩噩地下来了。他说完放弃面壁者的职位时,所有人都给他鼓掌,所有人都对着他微笑,就像早上见过的那样。
罗辑想起那句传奇。我是什么传奇啊,丧尸电影的那个传奇吗?
尼奥思也被喊了名字。他是第五个。罗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如果面壁者的真实水平,都和我们两个一样,那人类真是全完了。
尼奥思走上台去。罗辑祈祷着这哥们说点新鲜的话,要是他也说放弃面壁者身份,那更完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于在场的所有人眼中,看起来都很眼熟。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彼此问对方,是不是认识那个人。在此时,有些人只是神色凝重地盯着台上,盯着那张眼镜下的平静的褐色的中亚面庞。
“第五位面壁者,尼奥斯。他可能是当代最伟大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由于保密要求,此前没出现在过大众视野里。为了应对三体危机,他主动要求从幕后来到台前,担当面壁者职务。”萨伊介绍道,“为此,各国政府解禁了他的一些论文,和他曾参与过的某些绝密项目档案。”
他曾经的成果的名字,在屏幕上滚动。《极大秩子群的新共轭形式解析》、《超对称极端黑洞的耦合处理办法》、《无物质场的高自旋引力理论》,诸如此类。全都是些纯科学性的内容,不涉及政治,不涉及军事。就和一尊无害的神像一样安全。
“谢谢您的介绍,萨伊女士。”他礼貌地说,“接下来,我将发表一些个人意见。”
“第一,我认为面壁计划的存在是不必要的,但他们不听我的话。”这位戴着眼镜的学者说,展现出一种文气彬彬的形象,“我的科研团队已经提出了一种突破智子的物理封锁的粒子加速器建设方法——可能你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现在展示在屏幕上的论文,定档发在下周的nature上。”
他照本宣科地讲了论文,充斥着难懂的专业术语,数量级超大的数据和枯燥繁多的技术细节。在场的各国代表面面相觑,维持着“面壁者做事无需理由”的礼貌,给这个令人激动的成果鼓了掌。
当时,pdc总部的一台公用屏幕,在播放这个节目。有些人路过并且驻足。
“在人类基础物理未被锁死的情况下,保守估计,我们在两百年内,就能拥有屏蔽智子观测的能力,以及足以和三体一战的科学和军事水平。总而言之,为了打败在三百年后抵达太阳系的三体舰队,面壁者计划是不必要的,任何计划都是不必要的——人类只需要正常进行科研和发展就可以了。”他讲述自己的纲领,“我将会从可能的混乱和各种军阀的野心中保护它,维持人类文明的正常发展。”
假如面壁者是个民主选举的职务,他的这番说辞,一定会为他赢得不少选票。而事实上,电视机前,正在发生着类似的事情。在此前eto遗留的混乱中,以及对三体人恐怖军事实力的想象中,民众陷入了普遍的迷茫,对未来一片悲观。
人类正在丧失信心。而现在,有人以最温柔的姿态,给了他们一个对光明未来的许诺。
“第二,我参与面壁计划,是因为它是危险的,承认了某种不向群众解释统治原理的独裁暴君的存在的正当性。而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在不说出任何谎言的情况下,为对抗三体作出努力,来证明战略欺骗的不必要性。”他试着以一种和平而友好的态度说,“在我的工作过程中,我将会对人类维持完全坦诚;为了减少嫌隙和交流成本,也希望人类尽量信任我。”
他用的称呼很奇怪,就好像他不是人类中的一个一样。尽管他解释了这么长一段话,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是以为他在履行面壁者的职责,但顾不得有些人会信——电视台前的那些观众会相信。
她停留了。她心潮澎湃,觉得这个人说得实在太对了。人类文明是像花儿一样脆弱的,然而又像宝石一样璀璨,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用自己的一生,去保护人类文明的发展……
罗辑在底下听完了这段讲话。在萨伊开始报论文菜名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庆幸,这人实际上偷偷背着我工作。人类文明生存沉重的担子,没有压到两个水货的肩膀上,多好啊。听到面壁计划不重要,三百年开摆理论时,他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刚被任命为面壁者的震惊,转化成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资源、地位、无需解释动机,让他的心理活跃起来——
既然人类自己会解决自己的问题,那我岂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抱着这样欢乐的心情,罗辑跟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往外走。刚出门时,他被某种沛然难以抵御的力量击倒了,像胸口砸来一把重锤,把他明确无误地击倒在地。
假如不是史强提前要求他穿上的防弹衣,那狙击弹可能当场杀了他。
世界化成残片,在罗辑眼前停滞。他看见不远处,第五位面壁者站得好好的,在意外袭击前极其平静,面前没有子弹,身上也没有弹孔。
往后仰倒的时候,一个疑问横亘在罗辑心头。为什么被刺杀的不是他,而是我?难道我对三体人和eto来说,比这样一位打破科技封锁的科学家更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