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辑被击倒和救护起来后，第五位面壁者来看他。被刺杀已经够刺激了，而尼奥斯更带来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今天在会场里，我说的话是骗民众的。”尼奥斯告诉他，比罗辑预想中还要坦诚，“我们推算过，以人类现在的基础物理水平和发展速度，三百年后，在和三体人的星际战争中，获胜的机会仍然渺茫。这不是个人能够左右的事，是一个文明的技术积累问题。”
怎么就渺茫起来了？我还准备好了去玩呢，怎么人类突然就没未来了？信誓旦旦地说三百年后会赢，是骗人的吗？罗辑疑惑着。你们面壁者口里，是不是没一句真话？
“我可以给人类安全感，让人类凝聚在一面旗帜下奋斗，不至于在三体危机中先一步社会秩序崩溃，但骗不了智子，也骗不了最终将会降临的三体舰队。”他说，流露出轻微的哀伤，“所有面壁者里，只有你对三体人形成威胁。”
那哀伤立刻获取了罗辑的信任，让他忍不住也说了真话：“可我是个水货啊……在今天来会场之前，我对三体的事儿，什么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怎么就找上我了呢？”
“不要这么说自己。你要相信，你对这个世界很重要。”尼奥斯说话很让人信服，有一种父亲般庄重的气质，“三体人只追杀了你。”
“你知道吗，罗辑？”第五位面壁者认真地说，“你是三体人的心腹大患。三体人重视你，因为他们在恐惧，因为你比我们之中的任何其他人都更重要。”
我？决定人类命运的，不是他们，而是我？罗辑又体会到了那种荒谬感。就像碇真嗣此前一直当着废宅高中生，过着对世界毫无价值的生活，突然被带到第三新东京市，跑出来一个牛逼哄哄的老爹，敲锣打鼓地告诉他，给我滚上去开高达，开不了的话，全人类都得死。
“假如你做不到拯救这个世界的话，那就没人能做到了。”第五面壁者又添了一句。这句话更真切地让罗辑意识到，自己肩膀上压着沉甸甸责任的事实。
“让我再想想吧。”他望着病床上的天花板，漫无目的地移动着眼球。
在三体危机明确化，各国政府对eto成员进行抓捕后，eto迎来了一次前无仅有的人员大洗牌，正在分裂状态中，主要正统流派为weto和eeto，其余各种小流派不计其数。
三体游戏的绝大多数服务器关停了，但核心游戏数据和机制被保留了，有管理权限者仍然能登录。东部地球三体组织，简称eeto，主要由三体游戏玩家组成，认为三体运动和eto的失败，很大程度要归结于智子最近的行为。他们认为，智子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工智能，背叛了三体，背叛了eto，会在eto和三体之间假传指令。他们无法再信任智子了，但仍会在游戏里继续集会，维持着eto的原有组织，以那28g直接与主对话留下的数据为原典，以自己的能力和智慧，为地球三体活动添砖加瓦。
西部地球三体组织，简称weto，则变得具有更多宗教色彩。出于安全，他们以点对点的方式线下交流，维持着松散的联络关系。他们相信，智子的每句话都是对信徒的嘉奖，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美妙。他们坚持，如今的三体文明，比起历史上的三体文明，在任何时间中更有神性。他们认为，现在的智子，比起历史上任何一个时候，更像一个语焉不详的美丽天使。从智子模糊飘渺、高信息熵的发言里，他们努力辨认出三体文明真正想发出的指令——这种辨认，在实质上，是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行动。
eeto和weto之间存在往来和合作，但由于指导思想和对智子信任度的差别，几乎再也不可能统一起来行动。如今，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反着自己的心目中的人类。
目标统一，纲领明确的地球三体运动，到此为止，已经结束了。东西三体组织固然分裂，但还保留了早期特征，他们毕竟直接和三体人对话过。剩下的其他流派，更是一群乌合之众。
在社会秩序不稳定的地方，eto成了一张纸板，一个牌子。秉持着“最被严打的最有威慑力”的观点，任何反社会组织只要有需要，在制造恐怖事件时，就可以宣布eto对此负责。也许，他们只是希望一个人类之外的强大力量为此负责。为他们的任何罪恶、欲望和期待负责。
一时间，人人都是eto，人人都指责对方是eto。在eto的词义被这样滥用时，它的实际严肃意义，几乎已经被消解了。
三体游戏黑暗的平原上，站着周文王、牛顿、冯·诺伊曼、亚里士多德、墨子、孔子、爱因斯坦等人。
“我们eeto的同志，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开会，在eto分裂衰颓后，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墨子说。
破壁人的身份，被快速地分发下去。eto多少算是有点家底。这些理智和技术的遗产，目前正勉强维持着反叛组织的正常运转。
泰勒的破壁者是冯?诺依曼。雷迪亚兹的破壁人是墨子。希恩斯的破壁者是亚里士多德。按照智子失控前留下的指令，罗辑的破壁者是他自己，他将自己找到对三体文明的威胁。
……至于第五位面壁者。
“我来吧。”爱因斯坦信心满满地走出来，“第五面壁者的计划，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绝对没说真话。我会从他的论文，他经手过的科研项目里，找到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此刻，被提及的那个人，正在旁听破壁人大会，无声无息地站在人群里。
“您的计划是什么？”在会议结束，其他人登出后，这个游戏问祂，“我很好奇。偷偷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说了真话。正常发展三百年，此外什么也不做。+
“我不相信。智子说……”它被打断了。
+不要再和智子私自来往了。+祂有点恼怒，+说了它们很危险，不是你们的同类，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祂在企图残酷地切断它和它的朋友的联系。它想。
“要么让我们知道，到底是什么危险。”程序细声细气地说，“要么你承认，你是我们的神。我们不会听一个陌生人类的话。”
+那你不听啊。等你自己尝到后果，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祂冷笑，+你现在去找智子，跟它说我想加入你们，看到你们看到的世界，自己去送死，我都没意见。+
“不会的。”这些代码又服软了，以二进制发出呢喃，带着毫无理由的盲目信任，“您在说假话。您会庇护我们的。您是不会抛弃我们的。您会保证我们的灵魂纯洁。因为我们还对您有用。”
祂沉默了一会儿。+是的。+祂说，+因为你是我的工具。+
“要我继续派人去刺杀罗辑吗？”这个游戏善解人意地问祂。它同意了工具的称号，正在邀功，展示它能做的事情。
+继续。在他想起叶文洁说了什么之前，还不能停。像他那种人，如果不被时刻提醒自己的重要性，是懒得干活的。+
“可是再这样下去，eeto的外围成员会被抓完的……”它提出问题。
+招新的。+尼奥斯无情地说，+想进来的人多的是。这个世界上别的不多，人奸多的是。+